那时，我盼望过年

十来岁那几年，我曾经迫切地盼望过年——大年初一中午，能吃一顿大米捞饭，还有炖猪肉。在这之前，不记得吃过大米捞饭和炖猪肉；在这之后，似乎不那么贪吃了

我出身于贫寒之家，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祖父弟妹6人，上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父亲弟妹5个，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弟妹4人，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两个妹妹。本来就穷的家，一代又一代地分，就更穷了。到父亲这一代，祖上没有留下什么基业，几乎是白手起家。家穷，村子也穷。我的家乡地处岗南水库淹没区，水地没有多少，基本上都是靠旱地维持生活。小时候，家里收获最多的是山药、谷子，其次是玉米，小麦是很少的一点儿。到了秋天和冬天，我吃得最多的是山药，几乎一天三顿都吃山药。村子穷，家穷，在这样的情况下，吃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哪能奢望吃肉呢？大米更是难以见到。日子尽管艰难，但父亲还是千方百计地在过年时买一块猪肉，称二三斤大米。这样，大年初一中午，我们一家便可以吃一顿大米捞饭了，还有炖猪肉。我盼望过年，就是盼望吃这顿饭。

那时，没有现代化的锅，老百姓做大米饭，就是用“捞”的办法，做出的饭叫“大米捞饭”。做法是这样的：先在大铁锅里添上半锅水，烧开后，把大米放进去，再烧开。然后，一边用小火煮，一边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米，不要让米粘了锅。等米煮到一定程度，再用爪篱捞出来，控一下水，这“大米捞饭”便做成了。做大米捞饭剩下的汤还有少量的米，叫“米汤”，可以作为“汤”来喝，也可以放入几种蔬菜，熬成大锅菜。大年初一中午，母亲先做出大米捞饭，再往米汤锅里加入白菜、胡萝卜头儿、海带、粉条儿，熬一锅大锅菜。随后，拿一块腊月里早已煮熟的猪肉，切成细长条儿，用小铁锅在火炉上炖一下，这就是“炖猪肉”。

“大米捞饭”是稀罕东西，“炖猪肉”也是平时见不到的，两样儿难得一见的宝贝凑到一块儿，这就更加稀罕了。虽然早晨吃的是肉饺子，但菜多肉少，以致让我觉得饺子里根本没有肉，怎能比得上中午的炖猪肉吸引我呢？到长辈家里拜过年，我便早早地跑回家，眼巴巴地等着吃中午饭。母亲把大米捞饭做好了，把大锅菜熬熟了，把炖猪肉也炖好了，父亲回来了，哥哥和两个妹妹也回来了，于是，开始吃饭。那时，我特别能吃，饭量比哥哥还大，两个妹妹更是不能和我相比。我拿上碗，盛上大米捞饭，再盛上大锅菜，然后，到小火炉旁，用小勺子盛上炖猪肉，倒在挂尖儿的饭菜上。小铁锅里只有很少的一点儿肉，一家6口人，每人只能盛一小点儿。在我的记忆里，哥哥和两个妹妹都不如我爱吃肉，他们盛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去盛，而我吃第二碗时，还要再去盛几块肉。父亲知道我爱吃肉，当锅里剩下最后一点儿肉时，总要叫我过去，端起小铁锅，全给我倒在碗里。那时，似乎有多少肉也不够我吃。

我的饭量本来就大，到了大年初一中午，饭量似乎比平时更大了，我总要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为止。有个邻居发小，曾跟我说起小时候吃饺子的事：有一次，家里吃饺子，他吃了好多。饭后，肚子疼得受不了，爬在凳子上，使劲儿地压迫腹部，过了好一阵子，疼劲儿才过去。那时，啥也不懂，竟然不知道是吃得太多了胃受不了。他边说边笑，我笑过之后，也对他说起小时候吃大米捞饭和炖猪肉的事儿。他听了，哈哈大笑：“那你的水平远远不如我，还没有吃到胃疼的程度！”

吃大米饭吃到再也吃不下的程度，在我读高中时也有过。学校食堂极少做大米饭，某天中午，一见是大米饭，我们几个男生便兴奋不已，先打6两，狼吞虎咽地吃完，再去排队，再打4两，不一会儿又吃完了，这就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了，这就心满意足了。不光我们学生打两次，有个姓王的老师，先打6两吃完了，又去问大师傅：“还有大米饭没有？”要是没有，便拿着饭盆走了，要是有，他便说：“再打4两吧。”大师傅们都知道他饭量大。在大米饭难以吃上的年代，不光我贪吃，许多人都如此。

小时候，为了吃一顿难以吃到的饭，我曾经那么迫切地盼望过年；后来，过年吃的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了，我再也不那样盼望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