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卖自己

在我的故乡曹家庄，曹铁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说别的，单说上过电视这件事，就绝对是前无古人。电视上说她抵制天价婚姻，说她开了一种新风气，还说她……可村里人不买这个账，偏偏说她“半肝火”，“没心眼儿”，“缺几车高粱秸”。乡下人有乡下人的评价标准，谁也管不了。

曹铁娟，原名曹文娟。三岁那年，母亲撂下她走了，她跟着父亲过。上小学后，她自作主张，将“文娟”改为“铁娟”，还在课本的空白处写道：“我要像铁一样硬！”那个叹号画得又粗又大。

13岁那年，她上了初中。暑假里，她正在家中写作业。一个穿戴时髦的女人来到家里，一见她，便哭着说：“娟娟，我是你妈！”她冷冷地看着那女人，硬梆梆地蹦出一句硬话：“我妈早死了！”女人哭道：“我真的是你妈！”父亲轻声说道：“别瞎说，她就是你妈。”她高声嚷道：“我怎么瞎说了！我三岁时，我妈就死了！我哪里还有妈呢！”说完，头也不抬，只顾写作业。父亲劝说那女人：“孩子就是这个脾气。要不，你先走吧，改天，我好好劝劝她。”女人没辙，含泪说道：“那，把这东西留下，我再给娟娟留点儿钱。”说着，从衣袋里掏钱。铁娟疯了一般嚷道：“拿走你的东西！我也不要你的钱，我嫌臭！我再说一遍，我妈早死了！我习惯了跟着爹过，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我没有妈！”女人不敢再掏钱，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走。铁娟猛地起身，拽起女人留下的东西，使劲儿一甩，“啪”地一声，东西砸在院中：“拿走你的东西，我嫌脏！”父亲提起东西，递给女人：“你还是拿走吧。”

此后，女人再也没有来过。父亲劝了曹铁娟两次，没用，也就不再管她了。不管跟谁说起母亲，她只是一句话：“我三岁那年，妈就死了。”不管填什么表格，她只填父亲。

时光如飞一般，一转眼，曹铁娟读完初中，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又上了班。有一天，她带了好多东西，回曹家庄看望父亲。寒暄几句后，她直奔主题：“我要结婚了，回来对你说一声。”

父亲很高兴，细细地问起来，从男方的家庭所在地、父母的情况问到男方的各个方面。最后，父亲表态：坚决不同意！随后，他又唠唠叨叨地说起不同意的理由。

不等他说完，曹铁娟就斩钉截铁地说嚷道：“你别说了！我这次回来，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一声。要是同意，我就给你留下两万块钱，过过事儿；要是不同意，我一分钱不留，我就跟上他走了！你看着办吧！”

父亲妥协了，但又问起彩礼的事，问起“三金”的事，不等他问完，曹铁娟便截住了：“一分钱的彩礼也不要，我不想卖自己。什么‘三金’”不‘三金’的，我不要那破玩意儿！你也不用准备嫁妆，我不要！”

父亲小心翼翼地说：“咱也不讲究人家的‘万紫千红一片绿’，可什么也不要，人们笑话哩。你可得好好想想。”

她还是斩钉截铁：“谁愿意笑话，随他们的便！从小到大，人们笑话我还少吗？我不怕！”

婚事就这么定了，她留下两万块钱，也商定了请客的日期。她提出一个要求：因男方是外地的，也就免了娶的俗套。请客那天，男方父母到场祝贺，其他人就不来了。总之，一切从简，免去各种俗礼。最后，她又说：“只请近点儿的亲戚。钱省着花，留着你自个儿用。”

县电视台的鼻子比狗还灵，不知从何处闻到了曹铁娟的事儿。请客那天，两位记者带着话筒，扛着摄像机，突然来到现场。录了一番像，采访了一些人，最后，一位记者把话筒递到曹铁娟嘴边，让她说说心里话，另一位记者赶忙把镜头对准了她。曹铁娟毫不怯场，干脆利落地说：“我没有你们说得那么高尚。之所以这样儿，是因为我不想卖自己！不想糟蹋钱！我三岁就没了娘，许多事情靠自己。今后，我还要靠自己！我要自己奋斗！别人有的，我一定会有！”

当天晚上，县电视台便播出了对她的采访，对她大加赞扬，说她不要彩礼，抵制天价婚姻，给青年人树立了榜样，还号召全县的未婚青年向她学习。

曹铁娟一夜爆红，成了全县家喻户晓的人物。同时，她也成了议论的靶子，褒贬各有。褒也好，贬也好，丝毫不影响曹铁娟的幸福生活。她和丈夫商定：陪父亲住两天，再到婆家看看，然后，一块儿去深圳，朋友们正等着吃他们的喜糖呢。

一天上午，小两口正在看手机，父亲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进来，轻轻地放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地说：“是她寄来的，她还是放不下——你妈……”

一听“你妈”二字，她顿时变了脸，正想喊出“我妈早死了”，忽然觉得丈夫轻轻地拍她的肩膀，一转头，看见丈夫正深情地看着她，似乎又要重复先前说过的话：“你妈也是不容易！还是宽容她吧。”

涌到嘴边的吆喝又咽了回去。她看着那个大大的包裹，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