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一直想雇辆出租车陪母亲上坟,可这愿望始终没有实现——母亲坚决不同意,我一点儿辙也没有。
2018年,刚入农历十月,我便和母亲商量:“娘,今年十月一上坟,我找辆出租车和你去上坟吧。”母亲拒绝:“不用花那几十块钱。”我说:“要是我自个儿有车,你让不让我和你去?”她笑着说:“那还能不让你去呀。”我再三开导她:养一辆车,每年要花上万块钱,有那钱,咱随便雇出租车。你年岁大了,上坟不方便了,我找出租车和你去。经过一番开导,她总算同意了。殊不料,将近十月一时,我打电话和母亲联系此事,她笑着说:“你不用结记这事儿了,我前日把坟上了。”经过一番询问,我才知道原委。
原来,她用编织袋装上高腰雨鞋,让父亲把她送到险溢河边,掏出雨鞋穿上,过了河,又把雨鞋装进袋里,背着雨鞋,步行7里多地,去给外祖父他们上了坟,又步行7里多地,返回河边,等在河边的父亲,看着她过了河,一同回了家。这一去二回,就是十几里地呀!那年,母亲84虚岁了!这哪里还是她应该干的事呢!
我埋怨母亲:“你84了,还背上雨鞋过河,这多危险啊!背着雨鞋走十几里地,要是让人们知道了,会笑话我哩,说我不孝顺,不给你找辆出租车。”母亲笑着说:“谁也知道你可孝顺哩,谁也不说什么。”我知道,她就是舍不得让我花那几十块钱。母亲,我该说你啥呢?我小时候家里穷,你和父亲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可现在,我有条件让你们过得好一些了,你们为啥还那么节俭呢?我完全可以雇出租车了呀!
2020年,母亲86虚岁了。虽说身体结结实实的,可毕竟上了年纪,走路不如以前灵便了。自2018年之后,没有让她再去上坟。每到清明节和十月一,大妹子让大妹夫骑摩托车带她去给外祖父他们上坟,这就省了母亲再去劳累。可我知道,母亲还是想去上坟。有一次,我回老家看望父母,聊得无话可聊时,我说:“娘,今年十月一,我找出租车和你去上坟,你可不能再说别的了。”娘很高兴,满口答应。
将到十月一时,我给母亲打电话,商量上坟的事。殊不料,母亲又是不肯。她说:“你跟三良联系一下,让他开上车,趁我还能走动,去给你大舅他们上个坟。你让他跟喜梅联系一下,定个时间,一块儿去上坟。”
母亲说的“大舅”,是母亲的干兄弟,我的干舅舅。三良是我干舅舅的三儿子。母亲自幼丧母,十几岁时,父亲也去世,她跟舅舅相依为命。不料,她13岁那年,舅舅因食物中毒而死,只剩她孤苦一人。她有个干姨妈,见她可怜,经常照料她。有人提议,让母亲认干姨妈当干娘,于是,母亲有了干娘。母亲结婚后,住娘家就是去干娘家住。几十年来,我只知道母亲的干娘干爹就是姥姥姥爷,从来没有“干”的味道儿。我把他们当亲姥姥、亲姥爷,他们也把我当亲外甥,跟他们的亲外甥没有半点儿差别。母亲的干娘家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比母亲大,两个儿子比母亲小,再加上母亲,就是四个孩子了。
母亲的娘家是张福嘴村,那是一个自然庄,和王岸村是一个大队,相距二里地。她的干娘家就在王岸村。母亲年轻时,每年去给亲姥爷他们上坟。上过坟,就到干娘家吃饭,有时也住一宿。后来,她的干娘和干爹都去世了,两个干弟弟也去世了。她每年给父母上坟之后,再到干娘家,给四位亲人上坟,再跟妗子闲聊半天,这才回家。再后来,大舅的女儿喜梅出嫁了,母亲再给父母上坟后,到了大舅家,要是和喜梅碰到一块,就给干娘他们上坟,要是碰不到一块儿,便不去给干娘上坟。根据习俗,一个坟不能上两次,要是母亲上过了,喜梅就不能再上了。这回,母亲让三良联系喜梅,就是想一块儿给大舅他们上坟。
三良和我同在一所中学教书,我知道他特别忙,不想麻烦他。我和母亲商量:“我找辆出租车,给姥爷他们上个坟,再买点东西去看看大妗子,咱们不吃饭,就回来了。大妗子腿脚不方便,别给她添麻烦了。”母亲坚决不同意:“要是那样,我就不去上坟了。我就是想趁着能走动,去给你大舅他们上个坟。”见她执意如此,只好和三良联系。
农历九月十六那天,三良开车接上我,又到我的老家接上母亲和大妹子,我们一块去上坟。到了姥爷坟前,我们放下祭祀品,又一块儿给姥爷他们磕了头。母亲跪在那儿,哇哇大哭:“爹呀,娘啊,我来给你们上坟了!上了这回,以后就不来了——走不动了呀!娘啊,你早早地扔下我,就不管我了呀!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罪呀!啊,啊……”母亲哭得那么伤心,让我也泪如泉涌。我强忍悲痛,拉母亲起来,可她不肯,还是哭个不停。我再三拉她,这才让她起了身。
到了大舅家,和大妗子歇了一会儿,我们又去给干姥爷他们上了坟。回到大舅家,母亲和大妗子说起说不完的话来。三良两口子和喜梅把饭做熟了,我们一块儿吃起饭来。饭后,母亲又和大妗子闲聊起来。看看天气不早了,三良开车把我们送回老家。
母亲,明年或者后年,在你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让我找辆出租车,陪你上个坟吧。否则,我会遗憾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