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一个发白如雪的老人，跪在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前，声泪俱下地哭道：“今个儿是你的忌日，我陪你来了……”

老人身旁有一棵枣树，碗口粗了，树上枣子累累，开始红圈儿。妻子死那年，老人亲手所栽，每年结好多枣子，可他从来不打，要给妻子留着，她生前爱吃枣儿。

“那年，我真是混蛋！我要是少说半句混账话，你也不会跳水，我真是……”他说一阵，哭一阵，鼻涕流了老长。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哭诉，可以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那年秋天，岗南水库蓄满了水。农历七月二十六，他和妻子开了小船，到水库里撒网捉鱼。网撒完了，他俩又开始吵架，这是昨晚吵架的延续。越吵越激烈，彼此各不相让，恨不得杀了对方。妻子从船头上猛地站起来，吼道：“你要再这么胡吣，我就跳下去了！”他也气昏了头，吼道：“你跳！你跳！你要不跳，不是你爹养的闺女！”妻子不吭声，显然是在犹豫。他一看这架势，又吼了一句：“孬种！以后，别拿寻死吓唬我！老子不怕你这套！”妻子发疯一般地吼道：“你以为我不敢！”他冷笑一声，吼道：“你敢？可你跳呀！你就不是你爹养的闺女！你跳啊！跳啊！”妻子头朝下，猛地插入水中。他楞了一下，也跳入水中，想把妻子救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浮出水面，朝四周一看，不见妻子，赶紧潜入水中。不知潜入水中多少次，终于捞出妻子，使足劲儿，弄到了船上。然而，早已断了气。他抱着妻子，发疯般地嚎叫。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有人开着船过来，把他劝了回去。他不敢说出实情，只说“掉到水里了”。他从来不敢说，可他心里一直谴责自己，骂自个儿“混蛋”。要不是为了三岁的儿子，他早就陪他去了。

几十年了，他年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来坟上哭诉。这回，他又来了，而且声泪俱下地说：“我陪你来了！”他还说：“我早就想来陪你，可孩子们还需要我，不能来呀！这回，孙子上高一了，孙女上七年级了——哦，你不知道七年级吧？就是初一，如今叫七年级。孙女住校了，不用我接送了。孩子们离开我可以了，只有你孤孤单单的，我陪你来了。以后，我跟你作伴儿，你就不孤单了。”他哭了一会儿，又说：“小子和媳妇儿，你不用结记。小子知道忍让，不会像我那样混账。有一次，他跟媳妇犯浑，我骂了他，让他让着媳妇。他不服气，我拿上铁锨，非要劈了他，可把他吓坏了。要不是媳妇拦着，我非劈他一下子。啥？你说我犯混账？唉，我心里有数呢，就是吓唬吓唬他。我还对他说，男人，就得度量大点，就得让着媳妇，哄着媳妇。要不，还叫大男人？打那以后，我没有见他犯过混账，可知道让着媳妇呢。你就放心吧，我犯过的错，不能让小子再犯。”

他站起身，搬来四五块石头，摞到一起，站上去，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细绳儿，仰着头，把一头搭在枣树枝上，又扯下绳头儿，挽个结，套在脖子里，说：“我陪你来了！”随后，脚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