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猫和狗

住在乡下的父母，养着猫和狗。父亲喜欢猫，母亲待见狗。因为猫和狗，发生了一系列的事。

大猫下了小猫，父亲舍不得送人，养了起来，大家都反对：“别养这么多！”父亲不吭声，一意孤行。为了不让他生气，便依着他。有一年，竟然养了5只猫。这5只猫，天天在床上跑来跑去，弄得床上、被褥上，到处是猫的毛，父母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毛。母亲不高兴，嘟嘟囔囔，嫌父亲养得多，劝他送给别人几只。大家都劝父亲，终于同意了。然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想养猫的，他又变了卦：“不给他，他养不成！给了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摔死了！”那人以前养过一只猫，一次，猫在床上撒了一泡尿，那人一把抓起来，猛地摔在地上，当场便死了。有个开饭店的，想养一只猫抓老鼠，父亲看看这只，瞧瞧那只，竟然哪只也舍不得。最后，把那只最老的猫给了人家。不过多久，大猫又下了5只小猫，他狠狠心，扔掉4只，留下一只。如此一来，又是5只了！有了好吃的东西，他宁肯自己不吃，也要叫着“猫猫，猫猫”，让猫来吃。只要他一吃饭，5只猫便围过来，一个劲儿乱叫。

母亲待见狗。那只狗，全身黄毛，唯独嘴巴是黑的，母亲给它起名“黑嘴”。父亲不喜欢狗，狗从来不到父亲跟前去。父亲出门，黑嘴不动身，可它一见母亲出门，它便形影不离地跟上走了。吃饭时，它挨着母亲，等着母亲喂它。它特别喜欢吃饺子，猫也喜欢。一见父母吃饺子，猫围着父亲，狗挨着母亲，父母便各喂各的。见母亲喂狗，父亲嘟囔：“还喂它饺子哩！”可他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嚼烂，给了猫。一顿饭，要喂猫好几个。

尽管父亲不喜欢狗，可他舍不得母亲把它卖了。一次，有人买狗，母亲嫌黑嘴咬死邻居的小鸡，想把它卖了。父亲说：“卖给人家，就把它杀了！活蹦乱跳的东西，让它去死，总是过意不去。别卖了！”母亲说起咬死鸡的事儿，父亲说：“咱看紧点儿。实在不行，拴起它来吧。等他们的鸡长大了，再撒开它。”母亲也舍不得卖，一听这话，自然同意了。

经不住大家的再三劝说，父亲终于同意少养几只猫。大家赶紧联系，送出去3只，剩下两只了。不知怎么回事儿，那只名叫“花花”的猫，好几天没有回来。父亲天天念叨：“这花花，怎么不回来了？是不是被人抽死了！”村里有人下了铁丝套抽野兔，他怀疑花花钻入铁丝套里，被抽死了。他嘟嘟囔囔骂那个人。过了十来天，花花回来了，父亲欣喜万分。抱起它一看，心疼得不得了——脖子下边有一大片没有毛，露出的肉发了炎，还有一个小窟窿。父亲赶紧喂它，心疼地说：“这可是受罪哩！”过了十来天，花花死了。父亲伤心落泪，晚上竟然睡不着觉了。过了一个来月，他才渐渐忘记此事。

2021年，父亲89岁了，母亲87岁了，他俩都怕冷。我再三动员，终于答应，等供暖之后，接他们到城里住。那天，我回去看望他俩。母亲悄悄地告诉我：她把黑嘴卖了。这些日子，你爹正为这事儿伤心哩，你别跟他说黑嘴。原来，母亲怕给我添麻烦，不想带黑嘴到城里，便把它卖了。我埋怨母亲：“你不是和他商量好再卖嘛。”母亲说：“和他商量好了，人家买走后，他又后悔起来，伤心起来。”据母亲说，卖掉黑嘴的那天晚上，父亲半夜里睡不着，穿上衣服，坐到床边哭起来，一个劲儿地说：“卖给人家就把它杀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就这么让它死了！”母亲劝他：“黑嘴整天跟着我，俺也舍不得，可咱没法啊！不能把它带到城里呀！给孩子们添麻烦哩！”父亲嚷她道：“你可心硬哩！整天跟着你，你就舍得让它死！”母亲怕他生气，忍了忍，不再说啥。

我不跟父亲说黑嘴的事，可父亲和我说起来：“你娘，把黑嘴卖了！”我说：“俺娘和你商量好了嘛，你也同意了。”他哭着说：“我有什么办法哩！咱连自个儿也管不了啦！说了一次，我不答应。买狗的来了，她又说，我还能说什么哩！再说，我就得死哩来！”我安慰他，他哭着说：“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硬把它送去死了！一只猫，我还想让它逃个活命哩，甭说那么大一只狗！”不管怎么安慰，他就是伤心不已。

母亲悄悄地和我说：“你别管他，过半月二十天，就没事了。你爹说我心可硬哩，嫌我卖了黑嘴，可我也是没法子啊！黑嘴整天跟着我，我也舍不得呀！”

父亲年轻时，不那么悲天悯人，不那么脆弱，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一天比一天悲天悯人，一天比一天脆弱。一只猫死了，他伤心好多日，母亲卖了黑嘴，他也伤心至极，哭了好几次。我再三开导他，安慰他，可半点儿用也没有。父亲，我该说你啥呢？早知道这样，我说啥也不让母亲卖了黑嘴！

一只猫的死让父亲落泪，母亲卖了黑嘴，也让父亲落泪。那年，母亲把一只公鸡卖了，他也伤心。我回家看他，他一个劲儿地叨叨，嫌母亲卖了那只公鸡。我说：“俺娘和你商量过了，你不是同意了吗？”他“唉”了一声，说：“你娘叨叨好几次了，非愿意卖，我有什么法儿呢？鸡是人家养的，她愿意卖就卖吧。”我开导他：“一只公鸡，又不下蛋，养着也没用。”他说：“叫明儿叫得可好哩！卖给人家，就杀死了！”你瞧，一只鸡的死也让他伤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