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忠

立忠，是我的干弟弟，但和亲弟弟一样，父母待他和我们兄妹一样，他对我父母也和对待亲生父母一样——他是我母亲奶大的。他不满四个月时到我家，吃母亲的奶，三岁多时离开我家，跟着他爷爷奶奶过。后来，跟着父母到了新疆，后来，又到了石家庄。母亲牵挂他，就如同牵挂我们兄妹几个一样。

他父亲在军队上当连长，他母亲当小学教师。他有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是奶大的。最初，他在水浴河村奶着，因为他干娘奶水不足，他吃不饱。将近四个月了，身上软绵绵的，头发稀稀疏疏的，脸色黄黄的，明显的营养不足。恰好，母亲生了一个儿子，因为已有四个孩子，负担太大了，养不起，便扔了他。经人介绍，立忠父母找到我父母，想让母亲奶立忠。于是，立忠便到了我家。母亲一看立忠的样子，有点担心，问：“你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你看他这样子……”立忠母亲赶紧说：“你放心吧，这孩子没有毛病，就是吃不上奶，营养不足。”母亲放了心，接过立忠，喂起奶来。立忠饿极了，“咕咚咕咚”吃起来，不一会儿便吃饱了。我们兄妹几个，争着抱他，他也不认生，谁抱也行。价格谈妥了，每年144元。当时，这是一笔不少的钱——一个好劳力，劳动一整天，才挣不到3角钱。立忠他母亲回去后，高兴地对家人说：“立忠这回可吃上饱奶了！挨不了饿了！”

全家人特别喜爱立忠，我们兄妹四个争着抱他。一生日左右，他会走了，我们争着领他玩。父亲一有空便抱他，人们说：“你抱立忠，比抱你的孩子们还多！”父亲结婚早，21岁那年便有了哥哥，25岁那年又有了我，后来，又有了两个妹妹。据说，有了哥哥后，他一个叔伯妹子把哥哥递给他，让他抱，他似乎害羞，说啥也不抱。他对立忠的感情，一点儿也不亚于我们。

母亲竭尽全力地喂养着立忠，就像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一生日后，母亲天天给他蒸一个鸡蛋。他长得极为壮实，身子胖乎乎的，脸蛋子大大的。一次，有个长辈用手指量他的鼻子和脸蛋儿，笑着说：“你们看，这孩子，脸蛋儿和鼻子一般高！”他父母、奶奶、姥姥、舅舅等亲人，常常来看他，都很满意。特别是他奶奶，和母亲的关系特别好，母亲常常到他奶奶家住。立忠的婶子对母亲说：“立忠他奶奶和别的干娘都合不来，就是和你亲得不行！”1977年冬天，我参加高考，曾在立忠奶奶家住，对我极好，一连在那儿住了两宿，吃了6顿饭，顿顿精心招待。

立忠一生日多时，立忠他妈又生了一个女儿，叫立英。过满月后，该上班了，可还没有找到奶妈，急得不行。他妈和我母亲商量：“我把立忠接回去，让他奶奶喂，你接着奶立英吧？”母亲当即拒绝：“要是让我接着奶立忠，我就奶，要是不让我奶立忠，我就谁也不奶了。”立忠他妈赶紧说：“那就接着奶立忠吧。”

立忠三岁多时，立忠父母决定接立忠回去，让他奶奶带。母亲舍不得立忠，可又没法，说：“快过八月十五了，过了十五再让他走吧。”过了十五，母亲又说：“等过了九月九再让他走吧。”这回，他父母没有答应，硬是接他回去了。立忠舍不得离开，哭着喊着闹着，硬被抱走了。有个奶过孩子的邻居听说立忠父母要接立忠走，对母亲说：“人家接孩子时，要是让你去送，你可千万别去。送走孩子，你一个人往回走，哭一道儿。”于是，母亲不送立忠，流着泪，看着立忠父母抱走了立忠。过了十来天，母亲让我走了十几里地，到立忠奶奶家，想接立忠回来住几天。立忠奶奶为难地说：“你说这，刚抱回来十来天，刚刚习惯了一点儿，要是再回去住一段时间，就没法闹了。”他奶奶犹豫了一阵子，对我说：“你回去对你娘说，这才十来天，再过一阵子让立忠去吧。”我哭着离开了，回家后，对母亲说了立忠奶奶的话，母亲也哭起来。母亲奶了立忠三年多，感情似海深，一下子见不上他，想得不得了。

立忠自小聪明伶俐，心眼儿特别多。他爷爷曾经说起这样一件事：一次，爷爷领着他到商店去。把自行车放在商店门口后，故意躲到一旁，看他怎样做。立忠看不见爷爷了，也不哭叫，站在自行车旁边，一直等到爷爷到来。爷爷说：“这孩子心眼儿多，知道看着自行车。”立忠兄妹四个，数他学习成绩好。他爸曾经对我们说：“四个孩子，就看他能不能考上大学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考个大学特别难。他参加了高考，落榜了，到石家庄车辆厂上了班，一直在那儿工作，三十多年了。

大约四岁时，立忠随父母到了新疆。三年后，又跟随父母到了石家庄。因为爸妈上班，无人照顾立忠，又让他到了奶奶家。此时，立忠这才有机会到我家来。新疆冷，立忠的手上有好多冻疮，好长时间好不了，母亲看见了，心疼得直掉泪。

七岁那年，立忠上了小学。放了假，我们便把立忠接回来住一个假期，他也特别愿意来。如果碰上集日，恰好又是星期六，母亲去赶集，便把立忠接回来住一宿，星期日下午再送回他奶奶家。星期六下午，母亲到学校接立忠，老师说：“怪不得立忠今天上课不安心呢，原来是惦记着你接他呢。”一见母亲到了学校，立忠格外高兴，背上书包跟着母亲上了路，走十几里地，一点儿不嫌累。尽管只住一宿，他也特别开心。要不是上学，他是不肯走的。

上小学三年级时，父母把他接到了石家庄。初中和高中，都在石家庄上。只要到了假期，他便到我家住，非等到开学时才离开。他没有考上大学，这是大伙儿极为遗憾的事。

哥哥的大女儿桃桃，三岁那年得了肾炎，让当地的医生诊治，吃了多服中药，半点儿作用也没有。母亲和立忠妈妈联系，想让桃桃到石家庄住院，问她能否帮忙。立忠妈妈满口答应：“行！我给孩子联系医院。”哥哥嫂子和母亲带着桃桃到了石家庄，顺利住了院。当时，立忠正上高中，白天没有时间。晚上，带上妈妈做好的饭，骑自行车送到医院。立忠妈妈说：“桃桃住院了，你别的不用管，就是管送饭的事儿。”立忠天天晚上送饭，一直送到桃桃出院。桃桃住院那段时间，母亲晚上到立忠家住。立忠拿苹果给母亲，他的弟弟和妹妹不高兴了。立忠教育他俩：“你们干娘来了，你们不给她拿苹果吗？这是应该做的事，你们不能有意见。”母亲听见这话，回来后，对着我们说这件事，满脸的感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苹果很金贵，不是孩子们可以随便吃的。

那年，他结婚了，领着媳妇来我家住了两宿。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因夫妻闹矛盾，非要离婚，谁说也不听。媳妇不想离，和他母亲说：“要不，咱们一起过吧。”他母亲说：“你说立忠非和你离婚，咱们一起怎么过？”一次，媳妇来了，母亲把立忠叫到屋里，然后借故离开，想让他俩好好聊聊。谁知，母亲刚出门，他便跟着出来了。女儿三岁那年，他离了婚。媳妇赌气不带孩子，母亲上班，也不能帮他带。实在没法，他把孩子送给我母亲，帮他带了将近一个月。那段时间，他常常骑着摩托车从石家庄跑140里地回来看望女儿。后来，前妻要带着孩子走，他把女儿接到石家庄，交给了前妻。

十一假期，五一假期，立忠必定回来看望父母，先是骑摩托车，后来开汽车。他常给父母钱，500元，1000元，每次回来，都要带好多东西，烧鸡、火腿、点心……他和我们一样地称呼父母，根本没有“干”的意思。母亲坚决不要他的钱，他每次离开时，偷偷地把钱放到一个地方。等父母送他上车时，从车里伸出头，说：“娘，我给你们留了1000块钱，放到座钟下边了。你们记着拿起来。”他怕父母舍不得花钱买东西，常常把钱从微信上打给父母的侄子贵存，让他给父母买麦香牛奶——他知道父母喜欢喝这种牛奶。他对父母的孝顺和关心，真是不亚于我们这些亲生的子女。

立忠54岁了，还是孤身一人。大家多次给他介绍对象，想让他再成个家，可他就是不肯。要不，面也不见，实在推不过，见个面，随后找个借口，再也不见了。一来二去，硬是拖了二十多年，还是孤身一人。母亲一开始还问他成家的事，后来不问了，怕他伤心。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母亲伤心地说：“别人都有个家，就是立忠一个孤雁，唉！”

立忠，有了合适的人，再成个家吧，别让父母为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