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栓

在我的故乡曹家庄村，长栓也是个出名的人物，他的出名和饭量大有关。

有一年端午节，晚饭后，几个邻居坐在他家院子里闲聊。长栓他爹健谈，会讲《三国》《水浒》，会讲各种各样的鬼故事，邻居们都喜欢凑到他家听他爹讲这说那，更多的时候，是大伙儿闲聊。长栓18岁，不喜欢瞎跑，就喜欢听爹讲故事，也喜欢听大人们闲聊。听母亲说，粽子煮熟了，长栓便跑去拿了四五个，用碗端过来，让大伙儿尝尝。大伙儿都不吃，他便吃起来。吃完后，又去端了几个，过了一会儿，又去端了一次。有个邻居问：“长栓，你吃了几个粽子？”他哈哈一笑，颇为自豪地说：“12个？”邻居以为听错了，又问：“几个？”“12个！”邻居还是不相信，追问：“真的？”长栓大声说道：“那还有假？我好好数着呢！我就是想试试我的饭量有多大。”邻居说：“你要是不吃黑呀饭，能吃多少个？”长栓摸摸后脑勺，“嗨嗨”一笑：“那就不知道了。”他爹笑着说：“就知道傻吃。”众人纷纷说道：“能吃就能干，肯定是个好后生。”

长栓晚饭后吃12个粽子的事，一下子传遍全村，就连邻村的一些人也知道了。转眼，长栓二十五了，该说媳妇了。他身材高大，膀宽腰粗，虎头虎脑，往那儿一站，就“像一座黑铁塔”。村里有位姑娘叫兰香，看上了他，和他谈起了恋爱。长栓娘拿了一盒烟，托二叔去姑娘家提亲。二叔到了兰香家，跟兰香爹刚说起此事，兰香她爹即刻截住话头：“这事儿想也别想。你说，叫俺家兰香去他家挨饿呀。”二叔说：“长栓是个好后生，能干，一个人顶俩。”兰香她爹硬梆梆地说：“也能吃，一个顶俩！”二叔又说：“能吃就能干。”“能干又怎样？他干一天，10分工，不能干的，干一天，也是10分工。他再能干，队里也不给他多分一两粮食。”

二叔无话可说，只好如实禀告了长栓娘。兰香爹说的是实情，长栓家是有名的缺粮户，常常断粮，只好借这家的，借这家的。队里分了麦子，舍不得吃，用麦子换人家的玉蜀黍，一斤换二斤，就是为了填饱肚子。长栓是老大，下边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子，正是能吃的时候，粮食哪能不紧张。长栓娘哭着说：“这能吃也成了罪过，连媳妇也说不上了。”长栓爹似乎看透了一切，不紧不慢地说：“我就不信，这世道会永远这样！咱长栓一个人顶俩人干，就是10分工，这也太不公平啦！懒汉二流子，到队里混一天，也是10分工，这算什么事儿！总有一天，这世道得变变！”

长栓得知情况，一声不吭生闷气。他找到兰香，说：“你找别人吧，别等我了。”兰香哭着说：“除了你，我谁也不嫁！”长栓感动地说：“除了你，我谁也不娶！”兰香和家里憋上了劲儿，不管给她介绍谁，她一概不答应。他俩的事儿就这么撂下来。

一晃，到了1980年春天，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长栓除了种自家的责任田以外，还承包了一大块河滩地和一道沟的旱地。他一个人顶俩人干的优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种了好多谷子、玉米、山药、芝麻和豆子，秋天，种了好多小麦。到了冬天，他又贷款买了一辆拖拉机，跑起了了运输。不过两年，他家就彻底翻了身，粮食吃不完，养了几头猪，跑运输挣了钱，还清了贷款。长栓娘高兴地说：“这回，再也不愁没粮食吃了！”长栓爹也乐滋滋地说：“世道就应该这样儿！就应该这样儿！”

长栓娘又找二叔，让他再去说媒，二叔高兴地说：“这回保险能成！”不出所料，兰香爹满口答应，还说：“长栓家有钱了，要把喜事办得红红火火的。长栓能吃能干，是个好后生！以前都怪我，耽误孩子好几年。”

二叔告诉了长栓娘，长栓娘高兴地哭了，说：“这世道真是变了，能吃不是罪过了。这回，要给他们红红火火地办喜事！”

长栓喜悦万分，晚上去找兰香，兰香高兴地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长栓拉住兰香的手，说：“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再让你给我生个胖小子！”兰香猛地扯出手：“要是生个闺女呢？”长栓说：“闺女我也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就喜欢！”兰香羞涩地笑笑：“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