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老师,许多人称他老吕,和他关系好又爱和他开玩笑的人则叫他老驴,也有人背地里这么叫。他本是语文老师,因拥戴新校长登基有功,被安排为学校食堂管理员。新校长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他把守要害部门,也让他发点财。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当管理员,成了众矢之的,被弄成劝诫对象,背地里叫他“老驴”的人更多。
他上任不久,便惹恼了老师们。按照惯例,星期二中午,让老师们吃肉包子。照过去的做法,这顿肉包子的价格不能太较真,要既好吃又便宜,赔钱赚吆喝。他一反惯例,先计算成本,再核定价格。如此一来,一个肉包子比过去贵了两三毛钱,老师们岂能忍受?都吃着好吃的肉包子,骂着老驴他娘。好友们劝他,让他变通一点:“这顿肉包子,要好吃又不贵。两千多学生,一百多老师,从学生身上赚点儿,给老师们补贴点儿,这才能赢得民心。”他两眼一瞪:“事不能那么办!有成本管着哩,怎么能好吃又不贵?”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从学生身上赚点儿,可以,给老师们补贴点儿,舍不得。从学生身上赚了钱,他还想拿一部分装入腰包呢,要是补贴给老师们,那比割他的肉还疼。好友们这个劝那个劝,可他就是不听,到后来,谁也懒得理他了。
年终,上边来了新精神:实行末尾淘汰,各学校要评出劝诫对象,连续三年榜上有名,下岗。按规定的比例,老驴所在的塔山中学,需评出三个劝诫对象,其中,两个一线老师,一个二线老师。一线老师好说,按量化分排队,最末两位就是劝诫对象。二线老师没有量化分,需投票评选。那天,学校召开会议,参加者除各级领导外,还有各教研组长。校长先讲话,要求大家出于公心,从二线老师中评选一名劝诫对象。随后,无记名投票,唱票,统计。结果出来了,老驴票数最多,成了劝诫对象。会后,大伙儿特别高兴,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消息不胫而走,老师们也特别高兴。
好友们同情老驴,纷纷找他,一是安慰,二是指点他。这回,他接受了众人的建议:让老师的饭菜既好吃又不贵。很快,老师们的怨气烟消云散了。他还想了一些造福老师们的办法:用学校的车,从石家庄批发各种蔬菜、水果、肉类,然后,以低于当地市场价的价格卖给老师们。他从中赚点钱,老师们也得点实惠。他赚多少钱,老师们不管,只要自己得到实惠,心里便舒畅了。久而久之,老师们对他有了好感。
他让木匠做了一个长方形的大黑板,竖到办公楼门厅。隔三差五地,黑板上便出现了老驴所写的“启事”,通知大家到食堂卖东西。他喜欢卖弄自己的学问,出售大葱,他介绍大葱的作用,出售山药蛋,他介绍山药蛋的种类、功效,出售红萝卜、白萝卜,他也会写上一大篇介绍,这个作用,那个作用,恨不得把所有的作用都写出来。然而,看完全篇启事,最重要的没有写——价格多少,一字未提。到了出售时间,问他,这才说出。有人开他的玩笑:“老驴,重要的你不写,不重要的,你写起来没个完。”也有人说他:“老驴,你出售人民币吧,介绍一下人民币的作用。”他听了,“哈哈哈”一笑,也不恼。
转眼,年终又要来临。他在家中设宴,宴请学校各级领导和教研组长们。烟酒都是高档的,菜也是高规格的,且弄了12个,就连瓜子儿也是名牌的。众人心知肚明,他不说宴会的名目,别人也不提,只是乐乐呵呵地喝酒吃菜,抽烟吃瓜子儿。闹腾了半宿,众人离去,他和老婆边拾掇边说:“钱不会白花,今年绝对闹不上劝诫了。”果然,评选劝诫对象时,他榜上无名了。
一连当了七八年管理员,到底弄了多少外快,别人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他是单职工,老婆一分钱不挣,供着两个孩子上大学,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可自打当了管理员后,吃穿用度跟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人们背地里议论:他发财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那年,校长调走了,新校长空降而来。一个月后,老驴被免了管理员,新校长让随他而来的亲信接替了老驴的职务。老驴不愿意再去上课,便到了总务处,干起了杂七乱八的差事。反正快退休了,他也不把上班当回事儿,就是应个到,点个卯,混混日子而已。
一年后,他退休了。为了打发日子,他写起诗歌来,越写越上瘾,且自我感觉良好。为了分享自己的成果和喜悦,他把诗歌打印出来,送给语文老师们。他不上课好多年了,语文组的老师大多是年轻老师,跟他仅仅认识而已,没有什么交情。他不管这些,一有新作便送给语文老师们。他自认为当语文老师多年,语文组就是他的老家,所有的语文老师都是他的知音。一天,几个年轻的语文老师在办公室闲聊,说起老驴送诗歌的事。这个说:“我又不懂诗,偏偏送给我看,还让我提意见,真是烦透了!”那个说:“真是拿他没办法!前些日,我跟他走了个头顶,他老远就说,我刚写了一首诗,你看看吧。说着,就从自行车筐里拿打印稿。我赶紧说,我又不懂诗,我还有点儿紧事儿,得赶紧去哩,边说边跑开了。要是接了他的诗,再碰上面时,也不管你也没有时间,非缠住你谈谈看法不可!真是没意思!他喜欢诗歌,可我不喜欢啊!他别把自个儿的爱好强加给我呀!”
星期二下午第四节,是教研组活动的时间,语文组老师们正在评课。突然,老驴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沓白纸。他哈哈一笑,说:“打扰诸位一下,写了一首诗,跟大伙儿交流交流。多提宝贵意见,多提宝贵意见。”随后,他每人发了一张,又说:“改天向各位请教。你们忙,你们忙。”走到门口时,又转回头,补充了一句:“写东西的感觉可好哩,你们都是语文老师,应该写点儿东西。”
众人停下评课,议论起此事。语文组长张老师跟他当过多年同事,也对他极为反感,但碍于情面,不好说啥。一个年轻老师说:“真是烦人!改天来请教,咱们说啥呀?”其他老师也纷纷附和。有个女老师说:“张老师,您代表咱们组给他提提意见吧,千万别让他找俺们了!真是不知道该说啥!”
张老师哈哈一笑:“你们别管了,我来处理吧。”
有个年轻老师嘴紧:“张老师,你打算怎么处理?说给俺们听听吧。”
张老师胸有成竹地说了自个儿的想法,大伙儿都说“好!”第二天,张老师拿着老驴的诗到了他家。坐下后,直奔主题:“你那天走后,组里专门讨论你的诗,都说不错,可以发表。你寄给报刊试试吧。”
老驴有点难为情地说:“寄了好多次,统统泥牛入海了。”
张老师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发表作品的地方——你申请一个博客,把诗歌发到上边吧。语文老师们有了时间,从博客上看你的诗歌,你也就不用打印了,也不用跑来跑去找老师们了。你省事儿,老师们也方便。”
老驴说:“博客怎么申请呢?”
“来,你打开电脑,我给你申请一个。”张老师早就有了博客,对这极为熟悉。鼓捣了一阵子,给他申请了一个博客,又交给他发布文章的办法。又说:“你发表诗歌后,就有人评论。你去拜访别人,别人来拜访你,这就互动起来了。爱好诗歌的博友很多,你可以多跟他们来往。”
临走,张老师又说:“语文老师们有了时间,看你的博客,有什么看法,在评论中说。你就省得来回跑了。有时,你有了时间,老师们不一定有时间;老师们有了时间,你不一定有时间——还是在博客上交流方便。”
此后,每有新作,他便在博客上发布。他交了一些爱好诗歌的博友,你来我往地互动起来。他兴致极高,乐此不疲,再也顾不上去找语文老师们了。
语文组的老师们摆脱了他的打扰,十分高兴,都说:“还是张老师有办法!要不是张老师,咱们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着呢!”
张老师笑着说:“你们也抽时间看看他的博客,给他发个评论。日后走到一起了,他要征求意见,咱也有话说。要不,彼此都尴尬。吕老师是咱们组的元老,应该给他留点面子。再说,看看他的诗,也没有坏处嘛,可以提高一下诗歌鉴赏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