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与凉快

一

高中毕业后，我当了三年农民。每到伏天，我总要随着大伙儿钻到玉米地里拔草，且一拔多日。那段经历，在我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正是因为有了那段经历，我才悟出一个让我受益终生的道理。

正是酷热难熬的伏天，不干活儿也热得难受，更何况钻到玉米地里呢？玉米叶子刷，暑气熏蒸，杂草密密麻麻，蹲在那儿，不停地拔，半天挪不了地方。汗珠子骨碌碌直冒，衣服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也被湿光，更为要命的是，汗水流入眼里，眼也睁不开……那种痛苦，让我终生难忘。队长忘不了苦中作乐，边拔边和人们开玩笑：“在玉蜀黍地里拔草，咱们是歇着凉儿干活儿。”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玉米叶儿遮挡了阳光，大伙儿不正是歇着凉儿干活儿吗？然而，我只是觉得热，半点儿觉不到凉。一分一秒地熬，正在我绝望至极时，队长发话了：“咱们到树凉儿里歇歇吧，喝点儿水！”

听了队长的话，我像只兔子，一溜烟地蹦到大树下，在水桶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灌倒肚里，然后，坐到树下休息。此时，恰好一阵风吹来，凉快至极。此刻，我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后来，我参加高考，上了师范学校，成了中学老师。钻到玉米地里拔草的活儿，我从未再干，可我一直怀念在大树下喝凉水乘凉的幸福时刻。我想，要是没有在玉米地里拔草的酷热，便没有在大树下的凉快，这酷热和凉快就是互为一体的。慢慢地，我又认识到，没有紧张，便没有轻松，没有艰辛，便没有快乐，没有痛苦，便没有幸福，世上任何一种美好的事物，都有和它互为一体的不美好的一面。在接受美好的同时，也必须接受不美好。

二

自参加工作后，一直在教学一线工作。每到期末，监考、阅卷，忙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先说监考吧。一般来讲，要考9科，三个人分担9科的监考任务。轮到自己时，提前20分钟到教导处，听领导的指示，领取试卷，奔赴考场，清点人数，分发试卷，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监考，少则一个半小时，多至两个半钟头。时间到了，收取试卷，装订起来，交有关人员验收。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连吃饭也不能细嚼慢咽。白天监考，晚上值班，辛苦程度可想而知。自己那一科考完后，就该争分夺秒地阅卷了，白天阅，晚上阅，直阅得头昏脑涨，精疲力竭。阅完之后，还得加分，还得输入电脑，还得写出试卷分析……

所有的一切都忙完了，我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浑身轻松地回家去。那一刻，我心情舒畅，快乐无比，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想着从此以后，要尽情地享受假期了，不用备课上课了，无需值班了，愿意干啥就干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我更是快乐，更是幸福。

三

即将退休那两年，校长照顾我，让我到教导处工作，听听青年老师的课，搞点教育教学研究。自此，我不再备课、上课，也不再值班。虽说让我听课，可也没有具体的要求，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一切由我自己掌握。时间一下子充裕起来，我决心抓住这难得的机遇，在教育教学研究上出点成果，同时，也写点文学类的东西，这是我中学时代便痴迷的。

一年下来，我写了好多东西，教育教学随笔、散文、小小说，还有各种各样的知识短文。在写的同时，我也选了一些寄给报刊。从教以来，我从未有过如此充裕的时间，也从未集中地写出这么多东西。写得多，寄得多，发表的欲望也从未有过地膨胀。

然而，上天似乎和我开玩笑。以前，写得不如现在多，寄得不如现在多，发表的欲望不如现在强烈，却时有发表；如今，半年多过去了，一篇也没有发表。我开始怀疑自己，信心不再坚定，干劲儿也开始变小。随后，我逐渐放松了自己，写得越来越少。上了班，我百无聊赖地翻翻报纸，与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上网看看这看看那。一天一天过去了，我越来越不思进取，越来越觉得悠闲、无聊，同时，也越来越觉得不快乐，不幸福。我开始怀念在教学一线时的时光，怀念期末考试监考、阅卷后的快乐和幸福。我不止一次地涌起一种冲动，想重返教学一线。

就在此时，一位老校友和我联系，让我把以前的文稿整理一下，想为我找点赞助，出版一本书。这一下子激起我的热情，我不分白日黑夜地投身到此事当中。随着整理工作的顺利进展，我的心情更加快乐，干劲儿愈来愈大，仿佛没有疲倦的时候。与此同时，我也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当我忙得不可开交时，《语文导报·高中版》的执行主编刘建华先生来电，想让我写一组有关文言句式和病句辨析、修改的系列稿。刘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曾为我提供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绝对不能拒绝他的盛情。于是，在整理书稿的同时，又加班加点地写系列稿。找资料，撰写，输入电脑，寄给刘主编，忙得焦头烂额。

经过一番忙碌，20篇系列稿如期交稿了。随后，书稿也照理完毕。我如释重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再后来，从前寄出的稿子也开始发表，一份又一份的样报样刊，接二连三地到达我的手中。快乐之上又有快乐，幸福之外又有幸福，我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我想，要是没有那些辛苦和繁忙，要是一直地悠闲下去，我能得到快乐和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