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曹明法的头像

曹明法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6/03
分享

蒸糕·分孝·打麻将

蒸糕、分孝、打麻将,这三件毫无瓜葛的事,在母亲身上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先说蒸糕。

糕,又叫年糕。顾名思义,是过年时所吃的一种食物。我小时候,到了腊月二十几,父母就会忙着“做吃的”——蒸糕、蒸馍馍、炸油食儿、炸油鬼、做豆腐……一切做好后,就等着过年时享用了。那时的糕是金黄色的,看一眼便充满食欲。把黍子推成米,俗称“黄米”,再磨成面,俗称“黏面”,再配上一定比例的细玉米面,再加上红枣儿,就可以蒸糕了。再后来,有了江米,人们多用江米磨成面,再配上玉米面蒸糕。这种年糕颜色发白,不如黄米面蒸的金黄色年糕好看。

蒸糕是技术含量极高的活儿,要掌握好黏面和玉米面的比例。黏面太多,蒸出的年糕便太黏,不好吃;玉米面太多,便缺少黏劲儿,干巴巴的,也不好吃。蒸糕时,搁水也是技术活儿,搁水太多或太少,都影响年糕的口感。

母亲的蒸糕技术绝对是一流的,要是运作一番,说不定能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呢。母亲蒸的糕,黏度适中,软硬恰好,真是好吃!我小时候,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年糕。后来,日子好了,母亲过年时蒸,平时也蒸,我就常常吃到这种美食了。

母亲在自己家里蒸糕,更多的是到别人家里蒸。不管谁家过喜事,母亲都去帮着蒸糕,这种糕叫“喜糕”。她年轻时去蒸,如今八十多岁了,还去蒸。我心疼她吃苦受累,说:“再有人叫你蒸糕,你就说,年岁大了,不能蒸了。让他们找别人吧。”母亲哈哈一笑:“可不能,都是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哩,能帮忙的事就去帮忙。再说,这点营生又累不着。咱干不了别的,能烧火。”

母亲年轻时,是蒸糕的主角儿,各个环节都要把关,别人有什么事也要问她。如今,她自动退居配角儿,包揽了烧火的事儿。乡下过喜事蒸糕,都是用大铁锅,烧柴火蒸,一蒸就是三四锅。母亲坐在灶火前烧火,一烧就是几个钟头。冬天还好说,到了酷暑难熬的夏天,那可就受罪了。坐在别处还热得受不了,更何况坐在灶火前烧火呢。不一会儿,便浑身冒汗,衣服全湿透。他人把锅盖好后,可以到别处歇一会儿,母亲半刻也不能离开,还得把火烧得旺旺的,这才能把糕蒸好。一锅一锅地蒸,直到全部蒸完,母亲这才能喘口气儿。有人想替换她,让她歇一会儿,她说:“你们快去歇着吧,烧个火又累不着。”

2020年,母亲86虚岁了,可她一如既往地蒸喜糕。有一户人家,大约考虑到母亲年纪大了,不忍心再劳累她,给儿子娶媳妇时没有让她蒸喜糕。她不高兴,对我说:“谁家也叫我蒸糕,就是他家不叫我了,我也没有得罪他家呀。”我再三开导,她才高兴起来。我本想劝他别再给人蒸糕了,可看她这样子,便放弃了那想法。

母亲身体结结实实的,她想干啥就让她干啥吧。她能帮人蒸喜糕,那是她的福气,更是我们的福气。

再说分孝。

除了帮人蒸喜糕,母亲帮人做得最多的就是分孝。所谓分孝,就是把白布扯成大小不等的块儿,再用针线加工一下,分给孝子们。闺女穿孝衫、戴褟头,媳妇、侄女等人穿白裤子、戴褟头,儿子、侄子等人戴孝帽,但孝帽的格式有所不同。要是死者年岁大,孝子多,光那白布就得用好多。把白布扯成一块一块的,再加工成各种式样的“孝”,再分发给各种身份的孝子们,这就叫“分孝”。谁家过白事,母亲便去“分孝”,一分就是三天。

年轻时,母亲又扯布,又用针线加工。年老时,她力气小了,扯不开白布了,她便只用针线加工。母亲86岁那年,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正好碰上一家过白事,母亲又去分孝。一连分了两天,她疲倦至极,晚上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起了床,说:“你在家里和你爹歇着吧,我还得去分孝哩。”我问:“还没有分完吗?”她说:“可没有哩!今天还得正经分一阵子哩!”原来,许多孝子出殡这天才来,得赶紧给他们分孝。要是出殡时分不了,那就误事了。

有个老太太,是大伙儿公认的“糊涂蛋”,和母亲闹过矛盾。她去世后,她的家人找母亲分孝,劝她说:“二奶奶,甭管过去谁对谁不对,都过去了,你别再跟她计较了。这回,你可得帮帮俺们的忙,去给分分孝哩!”母亲哈哈一笑,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去!”她一如既往地分孝,一连忙了三天。有人悄悄地跟她说:“她那糊涂蛋,你就不该给他家分孝。”母亲笑着说:“可不能,人都死了,还计较那干甚哩。”母亲就是这么大度!在村里,母亲的人缘特别好,谁也说不出她的不是。有一次,母亲自豪地对我说:“我谁也没有得罪,要是有了什么事,人们都会帮忙哩!”

2020年农历11月6日,堂叔去世了,母亲又去分了三天“孝”。人们对我说:“你娘那么多岁数了,还能看见纫针哩!真是不容易!这可是你们的福气!”的确,这真是我们的福气!母亲,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再说打麻将。

年轻时,母亲顾不上娱乐,年老时,她有了空闲,先是迷上了打牌,后来,人们不打牌了,兴起了打麻将,她学会了玩这,又迷上了。

一年夏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母亲早晨起来,喂了鸡,做熟饭,把院子打扫干净。饭后,她到园子地里把菜摘回来,又忙这忙那,一直忙到做午饭。饭后,正要上床休息,有人喊:“二奶奶,吃过饭了吧?”母亲答应着迎出门,是土蛋他媳妇凤婷来了。她小声对母亲说:“你说土蛋,非让我给他叫人打麻将哩!要是不给他叫,就骂哩。你说这……”母亲对她说:“没事儿,我和你们去玩。”凤婷说:“那我再去叫两个人,你一会儿过去吧。”

土蛋半身不遂十几年了,每天闲得无聊,老让凤婷叫人到他家打麻将。他知道母亲上午顾不上,一吃过午饭,便叫凤婷来叫母亲。我心疼母亲受累,说:“娘,你应该睡一会儿再去。”母亲说:“可不能,土蛋等着哩。凤婷也是可造难哩!要是不给他叫人,就是不住工地骂哩!谁用不着谁,人家来叫哩,就去吧。”母亲喜欢打麻将,但大中午去土蛋家玩,纯粹是去帮他解心宽哩。母亲出了门,父亲埋怨道:“真算是没法说!”听父亲说,母亲常常大中午去陪土蛋玩麻将,就是帮他解解心宽。

母亲下午打麻将,常常玩到傍晚。她说:“咱要走了,人家就玩不成了,就多玩一阵子吧。”时间久了,父亲不高兴了,便嘟囔母亲。我回家时,母亲悄悄地跟我说:“你爹这会儿可糊涂哩!我什么事也不误,玩会儿麻将吧,他也是嘟嘟囔囔哩。”我悄悄地跟父亲说:“俺娘就是玩个麻将,什么事儿也不误。以后别嘟囔她了,她要愿意玩,就让她玩吧。”

其实,父亲也玩过麻将,就是水平不高,一玩就输。一次,有人叫他凑场子,他去玩了一次,输了,气得不得了。回来后,对母亲说:“以后,再也不去玩麻将了!咱不去给他们送钱了!”母亲的玩麻将的水平高,常赢。邻居曾对我说:“你娘玩麻将,断不了赢哩!人家八十多了,眼一点儿不花,比俺们还强哩!那牌,人家看得清清楚楚哩!你娘那脑子,也是清清楚楚哩!”

要是把大额的钱给母亲,她坚决不要,还说:“真算是,家里不缺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把一块一块的零钱给她,让她玩麻将,她特别高兴,说:“这我要。有时就是缺零钱哩。”

蒸糕、分孝、打麻将,这三件毫无瓜葛的事,在母亲身上紧密地结合到一起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