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者”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大学还没有扩招，考个大学还相当不易。我所在的中学不是重点，应届班考上三四个就是特大的胜利，也不管是本科还是专科。有志上大学的，绝大多数要上补习班。

那些年，我一直在补习班担任语文课。有个学生叫梁晓，跟着我补习了整整4年，最终仍然没有考上大学。

他偏科较重，语文和英语特棒，就是数理化不行。论人品，那真是刮刮叫，给我当了4年科代表，关系极为密切。前两年补习，语文都是年级的最高分，英语也不错，但数理化一科不如一科。第一年题难，他的分数低，第二年题容易，他非常高兴，分数上去了一大截，但分数线也上去了一大截，总是考不上。

第三年，他又来补习。见了面，憨憨一笑，说：“我又来了。”我赶紧安慰他，让他坚定信心，努力拚搏，在保住强科的同时，补补弱科。为了鼓励他，我抄了一些名言送给他，比如：“有恒为成功之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不负苦心人”，“水滴石穿，非力使然，恒也”。我还把蒲松龄的名联送给他：“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备受感动，又笑又点头，一个劲儿地说：“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

这一年，他真是拚了命了，学习劲头儿比以往都大，学习时间比以往都多。夏日中午，他只睡一个钟头，晚上回到宿舍，学校熄灯了，他点上蜡烛，或者打上手电，还要学习一段时间。其他季节，吃过午饭便跑到教室学习，晚上更要加班。冬季晚上，学校安排3节自习，可他回宿舍后仍要学习一阵子。他把那些名言写在课本上、本子上，学习累了时，便念叨一遍，然后再继续学习，仿佛那些名言给了他力量。与同学们谈起学习，谈起他的经历，他也常说这些名言，还自豪地说：“这是语文老师赠给我的。”学生们对他非常崇拜，叫他“有志者”。

我怕他吃不消，劝他注意休息，他憨憨一笑，说：“这是背水一战，成败在此一举了。”他见我不放心，赶紧补了一句：“老师放心，我会劳逸结合的。”

顺顺当当地到了七月初，我们一块儿到了县城，准备参加高考。我暗自庆幸：总算平平安安地熬了下来。殊不料，6号晚上，他突然发烧，赶紧叫来医生，说是身体太弱，感冒了，建议输液。折腾了半宿，第二天，总算上场了。考完语文，便觉不行，赶紧输液。高考两天半，输液一直相伴，高考成绩可想而知，就连语文也没有考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怕他挺不住，拍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地安慰他。

他不服气，第四年又来补习。我劝他换个环境，以免压力太大，他仍然憨憨一笑：“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这不正是“有志者”的表现么？除了赞赏，还能说什么呢？

又是一年高考时，他顺顺当当地参加了高考。我暗自为他高兴，以为金榜题名是必然之事，真是应了“有志者，事竟成”那句古语。殊不料，高考成绩公布后，他仍是名落孙山，而且，成绩还不如往年。见面后，他神色黯然，我也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话。

年龄24了，他不忍再拖累父母，决定终止自己的求学生涯，随着村里人打工去了。

不久，收到他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我算不算‘有志者’？为什么我不能‘事竟成’？”

面对这一诘问，我无言以对。

我该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