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菜园子

母亲一辈子喜欢种菜，年轻时种，如今年过八旬，还种，劝她别种了，怎么劝也不听，闹得大家没辙，闹得她也不高兴。

房子后面是一大片荒地，父母年轻时开垦出来种菜，到了秋天，豆角儿、丝瓜、南瓜、瓠子……结了好多好多。他俩吃不完，晚辈们回去看他们，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就是给你摘。你说“吃不了”，他们说“吃不了送给邻家们，省得他们花钱买”。还是打发不完那些菜，母亲抱上这菜那菜，送给邻居们。

母亲88岁那年，父亲腰疼，不能干活儿，大家劝母亲别种了，她嘴上答应，可大家一走，她还是种。我们听说了，电话上说她，当面劝她，有时还嚷嚷她。说得多了，她嚷嚷起来：“一个人，总不能老歇着吧！我动弹动弹，饭也想吃了，这还不好吗？”见她生气，我们赶紧说：“拍你摔倒了，要是出个什么事儿，那就麻烦了。”她说：“知道你们是好意，我会小心的，摔不着！”晚辈们说：“我们给你买菜，保证不缺你们的菜，你就别种了。”在本村务农的大妹夫也说：“我给你种上菜，你随便去摘。”她好一阵子不说话，大家以为她动心了，接着劝。她终于说了一句：“我不种了，你们甭结记了。”

国庆节放假，我回老家看父母。到房后边转悠，看见瓠子、南瓜、丝瓜、豆角儿还是像往年那么多。我埋怨母亲：“娘，让你别种菜了，你就是不听。万一摔着了，那可就麻烦了！你受大罪，孩子们受小罪。”母亲呵呵一笑：“我会小心的，摔不着！你看我饭也想吃，觉也睡得着，结结实实的，这比什么也好嘛！”

我想起电视上介绍的一个老太太，年近一百了，还闲不住，拾柴种菜，啥活儿也干。母亲才八十多，愿意种就让她种吧，别惹她不高兴了。我改变态度，和母亲聊起种菜的事，她兴致勃勃地说起来。春天，她拿上铁锨，这里挖个坑儿，那里挖个坑儿，种上各种各样的菜。苗出来了，长高了，她在苗旁挖个坑儿，提上半桶大粪，倒进各个坑儿里。第一天倒上后，她不埋土，第二天再倒一些，这才埋土。母亲笑着说：“一连倒两回，弄得可壮哩！你爹腰疼，我不对他说，要是说了，他非要干哩。春天不下本儿，秋天吃不上菜，我可不学你三婶子！”

母亲多次说起三婶子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三婶子比母亲小一轮，可她懒，什么活儿也不想干。春天，母亲对她说：“你把门前种上菜，浇水又方便，自个儿想吃菜就有，别光等着孩子们给你买。”她哈哈一笑，说：“我可不待种！一个人能吃多少哩！”到了秋天，她没有菜，跟这家要，跟那家要，惹得众人讨厌。母亲虽然给她菜，可反感她，嫌她懒，嫌她不听劝。儿子儿媳也对她不满，嫌她懒，嫌她不向母亲学习。她儿媳对我说：“你三婶子可和俺二大娘不一样！什么活儿也不想干！”三婶子宁肯和人们闲聊，到各处闲转，也不肯种菜，就是跟母亲不一样。

母亲愿意种菜，那就让她种吧。我和弟妹们说：“以后，咱们不要干涉咱娘种菜了，她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

听到大家不再干涉她种菜，母亲高兴至极，一如既往地、兴致勃勃地经营她的菜园子。晚辈们回去看她，她让大家拿这种菜，拿那种菜，大家高高兴兴，她更加高兴，全无往日的不和谐了。能让母亲高兴，这比什么都重要啊。

我想，我们以为，不让她干这个那，让她好好歇着，是让她享福，可她觉得是活受罪。一个勤劳惯了的人，让她什么事也不干，那无异于活活地折磨她，让她活受罪。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让她处处服从我们的意志。别说一个大人，就是一个孩子，我们也不能强迫他，让他处处听从我们的话呀！母亲结结实实的，她愿意干啥就让她干吧。“孝顺”，其中有个“顺”，就得“顺”着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