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至1987年7月,我在石家庄师专中文系教师进修班读书,高吉魁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当时,我对他的宽容和忍让颇有意见,甚至,我觉得他有点儿窝囊。如今,我理解了他,他是对的。
班里有43位同学,30位是参加成人高考录取的,其余的都是各单位出钱送的进修生。前者发毕业证,后者发结业证。同学们的年龄参差不齐,大的42岁,小的20来岁,许多同学比高老师还大。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熬够时间拿个大专文凭而已,学多少东西是次要的。这么一个班级,又多是拖家带口的学生,其管理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有的学生,星期四下午回家,下周二傍晚才来,到星期五又走了,连假也不请。高老师生了气,在班里三令五申,要求大家遵守纪律,好自为之,别闹得不像话。不管怎么强调,总有人不当一回事儿。有个元氏县的刘同学,一走十来天,走时不吭声,来后不说明。高老师气得不行,到班里发了一番火,那火从未有过地大。同学们也觉得刘同学太不像话了,该处理一下了,可高老师发过火之后,又什么事也没有了。在宿舍里,大家议论纷纷,这个说:“光发火有什么用呢?杀一儆百,看谁还敢这样?”那个说:“有校规校纪在那儿放着,把他交到系里去,让系里处理得了。”另一个说:“处理一个,以后的事儿也就好办了,也就不用发火了。”我觉得高老师太宽容了,太忍让了,简直有点儿窝囊了,但这话没有说出口,只是心里想。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要是高老师稍微强硬一点儿,刘同学敢那样吗?高老师一味忍让,有些人便得寸进尺,甚至,便不把高老师放在眼里了。
高老师担任中学语文教材教法课,这是一门比较枯燥的课,但高老师能上得大伙儿愿意听,这是很不容易的。平心而论,高老师备课很下功夫,上课特别认真,内容充实,逻辑性强,绝对没用糊弄同学们的时候。正因为他的认真、不糊弄,才在上课时发了一次火,弄得同学们极为尴尬。在上课时发火,那是仅有的一次。
师专的作息时间,名为12点吃午饭,可11点半,学生们便涌到餐厅,食堂便开始卖饭。要是等到12点再去,好饭好菜没有了,也凉了。夏天还好些,要是寒冬腊月,那就叫人受不了啦。绝大多数老师,要是自己的课排在上午第三、四节,便尽量打紧时间,把该讲的东西早点儿讲完,然后,一到11点半便准时“下课”,同学们赶紧跑回宿舍,拿上饭盆,跑向食堂,争取打点儿可口的、热乎乎的饭菜。其实,大学的课,多讲一点儿少讲一点儿,本无多大的关系,又不是中学,有中考、高考的升学率压着。老师们都知道这一点儿,便不在讲多讲少上较真。有个老师,到了11点半,即使还未讲到一个段落,也毫不犹豫地说:“下课。”校方知道这种情况,也听之任之,根本无人管这鸡毛蒜皮的事。一次,高老师上第三、四节课。将近11点半了,他仍然讲得上劲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同学们虽然着急,但碍于情面,只能耐心地苦等,盼他早点儿下课。然而,11点40分了,他仍然在讲,且劲头十足。同学们着急了,都合上书,收起笔,准备撤退,教室里出现了明显的骚动,也有了说话的声音。高老师正讲在劲头上,哪能容忍这种状态?他“噔噔噔”走向门口,把门“咣”的一声打开,声色俱厉地喊道:“谁不想听了,马上离开!”他这么一变脸,教室里即刻鸦雀无声,仿佛掉根针也能听得见。高老师见大家安静了,又声音洪亮地讲起来,硬是讲到了12点整。同学们气呼呼地、懒洋洋地回到宿舍,又慢腾腾地走向食堂。大家吃着挑剩的、凉透的饭菜,心里恨着高老师。有人说:“这老高,可真是高!硬是讲到了12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高老师虽然朝同学们发火,可对同学们还是非常关心的,同学们和他的关系也挺好。到了周六晚上,同学们便一起涌到他家看电视。一次,去的人格外多,座位不够了,便坐在床沿上看。突然,“嘎嘣”一声,铁管床的焊接处断了,连人带床砸到地上。大家满脸歉意,不知所措,高老师一个劲儿地安慰大家:“没事儿,没事儿。”众人一齐动手,找来几块砖头,帮高老师把床支了起来,先凑合着睡觉。尽管碰上那样的窝心事,高老师连句埋怨的话也没说。
2017年秋,在同学们毕业三十周年之际,几位热情的同学经过一番联络,同学们在微信上建了一个“大班群”,又回到了高老师麾下。大家纷纷和高老师打招呼,热情地问他近况,祝他生活幸福,身体健康。高老师十分高兴,跟大家说这说那。那位元氏县的刘同学,给高老师写了老长一段话,对他当年的宽容表示感谢,也为自己的不当行为表示歉意。高老师回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老师宽容学生,理所应当。”
直到此刻,我才理解了高老师,觉得他是对的。要是高老师不那样,把刘同学的劣迹报到系里,系里再报到学校,学校再按有关规定处理了刘同学,那他的前程岂不毁了?高老师忍一时之气,宽容了刘同学,让他顺利毕业,正显出他的厚道和善良,也显出他的能撑船的肚量。高老师带那样一个特殊的班级,就得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