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73岁那年，三叔因肺病去世，这跟他几十年吸烟有关。我觉得，三叔的病和我有关系，是我害了他。每当想起他，我便内疚。

小时候所用的作业本，都是用一开的白纸裁成的。一张白纸4分钱，可裁16开的纸16张，32开的32张。每过一段时间，我便到小卖部买纸，回来后，裁开，用纸绳儿装订起来。不管是数学，还是语文，都用这种本子写作业。一次，三叔拿着一卷一开的白纸到了我家，对我说：“这两张白纸，你拿去订本子吧，把你的旧本子给我两个，我卷烟用。”随后，他又对母亲说：“白白的纸，我拿去卷烟就瞎了。”那时，乡下人买不起香烟，都是吸旱烟。有的人用烟袋锅吸，更多的人是把纸裁成长方形纸条儿，把旱烟放上去，卷成一根喇叭筒形状的烟，划根火柴点着，一大口一大口地吞云吐雾起来。三叔便是后者，每年要用好多卷烟纸。三叔不止一次地给我送白纸，换我的旧本子，此举省了我家好些钱。可别小看那4分钱，再加上2两粮票，便可以买一个雪白雪白的大馒头呢！三叔的恩情让我感动，我一直铭刻在心。有了旧本子后，不等他拿白纸来换，我便给他送了去，让他别再买白纸了。

高中毕业后，我回村里参加劳动。恢复高考后，我考入河北正定师范学校，随后，便当了中学语文老师。每次回老家，我都给三叔带上一包卷烟纸，以报答他当年的恩情。收到卷烟纸，三叔乐得合不拢嘴，说：“上回给的还没有用完呢。”我说：“慢慢用吧，天天要用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一连二十来年，我一直给他卷烟纸，说不清给了他多少。直到乡下人都吸起了香烟，三叔不再用卷烟纸了，我才不再给他。一次，我和三叔闲聊，说起小时候的事，满怀感激地说：“三叔，那时候，你给了我好多白纸，这事儿我永远忘不了！”三叔哈哈一笑：“你给我的卷烟纸能拉一汽车了！”

72岁那年，医院到村里检查身体，三叔参加了。医生告诉三叔：“你肺上有个黑点儿，去石家庄检查一下吧。”家里人领着三叔做了检查，回来后对他说：“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肺炎。以后，不能吸烟了，越吸越厉害。”

听说此事，我去探望三叔，和他聊了好多话。听他说，正吃着草药哩。我怀疑他的病不是肺炎，但我不敢明说，只是安慰他放宽心，好好养病。三叔笑着说：“没事儿，就是肺炎，养养就好了。”停了一下，又说：“吸了几十年烟，医生不让吸了，往后就省了这钱了。”

三叔的身体越来越差，连打麻将的力气也没有了。到了第二年夏天，卧床不起了。到后来，连呼吸也艰难起来，烟味儿更是闻不得了。父亲去看他，在他身边吸烟，他说：“二哥，你别抽烟了，我呛得不行。”父亲赶紧摁灭了烟。不久，三叔去世了，直到死，他也不知道真实病情，只说是“肺炎”。

三叔死后，我内疚不已。前后二十来年，我给了他多少卷烟纸啊！要是我没有给他那么多卷烟纸，他也不会抽那么多烟吧，也不会得肺病吧，也不会那么早去世吧。我记着他的恩情，给他卷烟纸，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这是害了他。当年，我为何没有劝他戒烟呢？但我又想，即使劝了，他能听吗？他也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他就是一个劲儿地吸，一吸就是几十年。直到医生说不能再吸烟了，他才戒了烟。这世上，有谁不知道吸烟的害处呢？可吸烟的人有多少啊！有的人，也想戒烟，可戒了吸，吸了戒，吸吸戒戒，戒戒吸吸，就是戒不了，还找出种种借口来开脱自己。非等到吸出了毛病，医生说“不能吸烟了”，这才戒了。然而，一切都晚了。

三叔去世多年了，每当想起他，我便内疚。唉，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