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他急得饭吃不下,觉睡不好。要不是想着老婆孩子没人管,他就上吊归西天,来个一了百了。
张老师年近半百,教初中英语。算起来,他教龄30多年了,是老资格的教师。可他业务水平不高,教了几十年英语,还是半瓶子醋。你想,他是“文革”时期的高中毕业生,一毕业便当了队办教员。上学时没有学到东西,当老师后又不肯下工夫钻研,书教得不算好。恰好,学校要开英语课,没有英语老师,便让他到县教师进修学校培训英语。三个月后,他返回学校,成了英语老师,叽里咕噜说起了英语,校长去听课,听半天也听不出毛病。即使听出毛病又怎样?他教得不好,别人还不如他哩!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混下来,他除了上班,就是悄悄地练毛笔字,偶尔也打打麻将。不过,人们只说他课上得不好,打麻将挺上劲儿,却不说他练字的事。反正在乡中,生源差,校长也不指望送出几个好学生,老师们就更不想了,教得好教得坏无关紧要。
如果安安身身地待在乡中,他的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可他偏偏眼热国办中学的出勤奖,就想方设法地往过调。本来说好了,国办中学的校长答应让他过去,可不知听谁说张老师爱打麻将,又变了卦。张老师急了,又去活动,总算办成了此事。他高兴的不得了,每月多了三百多元的出勤奖,他能不高兴吗?
他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烦心事儿便来了。学校实行量化管理,要搞末尾淘汰。尽管他拼死拼活地教,可他的教学成绩仍是不好。你想,他那两下子,哪是科班出身的年轻老师们的对手呢!一届初三送下来,他的教学成绩比同头课老师少了二十多分!校长生气了!
新学年开学了,学校没有给他安排课,准备让他接替老收发员的工作。他急了!教了一辈子学,如今不让教了,他能不急吗?接替老收发员?可人家还有两年才退休呢!这不是明明白白让自己下岗么?近两年,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爱他没商量地走来了!
他托人说情,校长发了慈悲,让他到政教处帮忙。将近半百的人了,小他二十多岁的主任、副主任,都能吆五喝六地支派他,那滋味是不好受的。可有啥法子呢?即使这样的饭碗,也不一定保得住呢!好在张老师认得清自己,人家指向哪儿,他就冲向哪儿,比小年轻的还听指挥,一段时间下来,口碑还不错,不过,毕竟年岁大了,哪能天天跑这么欢呢。时间一长,他懈怠起来,政教处有了意见,嘴上不说,暗地里老找校长打报告,要求换个年轻的。
转眼,要过新年了,需要贴对联,做吊挂。偏偏巧得很,常写毛笔字的李老师在前几天办了病退,回家了。学校急得火烧火燎,张老师知道了,说:“我来试试吧。”
殊不料,对联贴出去,吊挂挂出去,一下子轰动了,大伙儿纷纷议论:“没想到张老师有这么两下子!”仔细瞅瞅,那字端庄凝重,遒劲有力,飘逸潇洒,确实写得好。有一天,新上任的教育局长来学校,看到那字,倍加赞赏,说:“真没想到,你们这儿藏龙卧虎哩!这是谁写的?”
校长见局长高兴,也乐得合不拢嘴,赶忙说:“这是我们从乡中引进的人才。您刚上任,还没顾得上向您汇报哩。再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么。”随后,他派人请来张老师,让他来见局长。
与局长近距离接触,这是第一次。刚开始,张老师有点儿拘束,可不过一会儿,局长与他谈起书法,他的拘束便踪迹全无了。两人谈得兴高采烈,趣味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校长坐在一旁,也只有听的份儿。中午饭,局长非拉张老师入席,张老师只好从命,他平生第一次在学校小餐厅喝了好酒,吃了好菜。局长临走时,还亲切地握着张老师的手,大有不舍之意。
第二天,校长发了话:“要爱护人才。”随即,他被调到教导处,专门负责各种毛笔字的书写,教导处管辖的板报也归他负责。除了写字的事,他的另一项工作便是跟着教导主任查办公,登记老师们的出勤情况。有时,他也代表教导处去教育局开会,俨然成了领导。
人们逢年过节,谁家办喜事,都来找他写对联,他也有求必应,乐滋滋地帮你的忙。上至校长,下至每一位老师,都恭恭敬敬地喊他“张老师”,再也无人对他吆五喝六了。
茶余饭后,大伙儿谈起张老师,都说:“一手好字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