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六七岁的时候,我做梦也想吃甜瓜,但父母不给买。我实在没法了,便偷了家里的钱去买,殊不料,卖甜瓜的白头发老头儿偏偏不卖给我。
家里穷,父母把钱藏得极为严实——锁在一个小匣子里,这小匣子又锁在大木柜里。要拿钱时,先打开大木柜上的锁,再拿出小匣子,再打开上面的锁。两个铁将军死死地守护着那钱,父母肯定以为万无一失了吧。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拿钱的整个过程全被我看见了。大木柜的下边有一个存放杂物的木箱子,钥匙就藏在那里边,一大一小,用一根细绳儿拴着。父亲先从木箱子里摸出钥匙,用大钥匙打开大木柜上的锁,掀起盖子,从里边端出小匣子,用小钥匙打开锁,从里边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一张一张的钱便出现了。父亲拿出所需要的钱,再把布包一层一层包好,放进小匣子里,锁好,放进大木柜里,再锁上大木柜,再藏好钥匙。一次又一次地看,我早就对这个过程了如指掌。
村里常有卖甜瓜的,一声一声地高喊:“甜瓜!甜瓜!”我渴望吃到甜瓜,但这是妄想,父母是不给买的,以前早就碰过钉子。吃甜瓜的欲望太强烈了,我决定自己拿钱去买,放钱的地方我也知道嘛。有一天,父母都不在,我摸出那串钥匙,开了大木柜,端出小匣子,打开,拿出小布包,再一层一层打开,从中拿出一大一小两张钱。然后,照原样儿包好,放到小匣子里,锁上,再放进大木柜里,锁上,再把钥匙放好。一切做得妥妥当当,就像父亲所做的那样。
我把那张大钱藏在炕席底下,把那张小的装进衣兜,然后出了门,到了街上,盼望着卖甜瓜的到来。然而,等来等去,我彻底失望了。我百无聊赖地走着,还掏出那张钱看。我太喜欢这钱了,因为它可以买到我极为渴望的甜瓜。当我到了水井旁的大柿子树下时,有个叫秀秀的女孩儿领着她妹妹也到了那儿。秀秀比我大十来岁,她妹妹比我小。秀秀看见我手里的钱,也掏出一张,要跟我换,说:“你那张不好,我这张好,咱俩换换吧。”我看看她的,又看看我的,说:“俺这大,你那小,不跟你换。”她又说:“你看,我这上边有花哩,好看;你那上边没有,不好看。换换吧。”我仔细一比较,正如她所说,便答应了。随后,秀秀领着她妹妹马上离开了。我把换来的钱装入衣兜,回了家。
过了两天,我想起那钱,一模衣兜,没有摸见,再摸,还是没有。大约,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有一天,突然听见卖甜瓜的吆喝声。我一阵狂喜,飞一般地跑回家,从炕席底下拿出那张大钱,向卖甜瓜的白头发老头儿跑去。白头发老头儿放下担子,正在街里歇息,不远处,七八个妇女在做针线活儿。我胆子很小,怯怯地走近白头发老头儿,低声说:“买个甜瓜。”那老头儿一看我手中的钱,高声对那几个妇女说:“你们看看这是谁家的孩子,拿着5块钱买甜瓜哩!大人是不是知道?”其中一个妇女说:“我去问问他娘。”
不一会儿,母亲来了。我不知道5块钱是多少,不知道白头发老头儿为何不卖给我甜瓜,也不知道他为何要问“大人是不是知道”。我吓坏了,一声也不敢吭。母亲要了我的钱,叫上我回了家。我害怕至极,对母亲说了钱的来历。父亲回来后,母亲说了此事。父亲火冒三丈,骂了我几句,又让我重新说了一遍偷钱的经过。父亲又像过去那样,经过一道又一道的程序,打开放钱的布包,仔细一数,说:“你偷了7块钱,这是5块,那两块哩?”我吓得要哭,浑身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了秀秀换我钱的事,又说换来的钱弄丢了。
母亲说:“我去找秀秀问问这事儿吧?”
父亲说:“问什么哩。你去一问,两家都难堪。”
母亲不甘心:“这就算了?”
父亲十分肯定地说:“忍忍吧。以后,咱把钱管得紧点儿,别让孩子拿着。”
父亲两眼瞪着我,大声说道:“你这是当小偷哩,以后再这样儿,我砸断你的腿!到了外边,要是偷人家的东西,我也砸断你的腿!”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此后,父母把钥匙换了地方,我一直不知道藏到何处了。即使知道,我也不敢再偷了,我怕砸断腿。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秀秀换我钱的情景,也记得白头发老头儿见我拿着5元钱,不卖给我甜瓜,而是让村里人通知我父母。要是白头发老头儿收了我那5元钱,随便给我一个小甜瓜,谁能知道呢。可白头发老头儿没有那样做。
我常想,作为父母,一定要特别注意,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孩子们知道的,以免让他们糊里糊涂地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