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我一直为我的大妹子明林惋惜。本来,她可以像我一样上大学,像我一样当“公家的人”,像我一样挣退休金。
1978年7月,她参加高考,上了分数线,参加了体检,就等着录取了。可等来等去,就是没有等到通知书,只好去补习。她原先就读的重点中学没有空位,校长说:“补习班满了,应届班也满了,你可以到高二。”一想到要再读两年才能参加高考,她不愿意,便到了离重点中学不远的乡中补习。
第二年,不知什么原因,安排考场时,把她丢了。不管是乡中,还是重点中学,所有的考生都在那所重点中学参加高考,唯独让她一人到县城中学参考,和县城的学生们住一个宿舍。人地两生,影响发挥,她连分数线也没有上。家里让她再去补习,她完全失去信心,坚决不去了。父亲劝她、骂她,可她宁肯到地里劳动,也不肯再去补习。她再三地说:“我就是这个命!注定上不了大学!”
父亲嫌她不去补习,气得直冒火。一次,明林唉声叹气,被父亲听到了,便骂起来。父亲不会鼓励,只会发脾气。然而,因为眼睛近视,更因为对高考绝望,她拒绝补习,谁劝也没用。见她铁了心,父亲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
那时,农村里实行“联产承包”,生产队解体了,明林便跟着父亲和大哥下地劳动。后来,她结婚了,过起自己的小日子。她特别能干,地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她样样拿得起,也干得特别快。那年,种了好多小麦。她和丈夫忙不过来,便雇了四个短工帮忙。她知道丈夫不如自己手快,便让丈夫干别的,自己带着短工割麦。四个短工见她是个女的,以为累不着,每人拦了四垄小麦割起来。明林一下子割到了前边,四个短工使足劲儿也撵不上。明林带着他们割了一天,把所有的小麦割完了。事后,四个短工对人说:“在明林家割麦子,真把俺们累坏了!”此事在村里传开了,都说明林比个男人还能干。
除了种地外,明林和丈夫还做服装生意,到石家庄批发了衣服,开上三轮车,到集上卖。不过几年,她有钱了,盖了新房,成了村里的富裕户。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在县城买了房。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可谓处处顺心,人人羡慕。
平心而论,她过得不错,可我始终为她惋惜,要是她考上大学,生活便是另外一个样子。那年补习,她要是在那所重点中学参加高考,说不定就考上大学了。那次落榜后,她要是不对高考绝望,而是充满信心地再去补习,说不定也就考上大学了。说起当年的事,她归结为“命”,是老天爷不让自己上大学;而我认为,“命”就掌握在她自己手里,要是她不对命运屈服,永不服输,“命”就被改变了,老天爷也拦不住。
那时,补习两三年、四五年,甚至七八年考上大学的人,真可谓比比皆是。她补习一年失利,便再也不去补习了,哪能考上大学呢?第一年参加高考,上了分数线,没有被录取,那是正常的,年年都有这样的情况,哪是什么“命”呢?哪是老天爷不让自己上大学呢?第二年,排考场把她排丢,是一个偶然事件,哪是什么“命”呢?跟老天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当她说“是老天爷不让自己上大学”时,我真想说一句:“是你自己没志气,不是什么命。”但我没有说,我不忍心。那时,我虽然上了师范学校,可我年少无知,缺少知识,缺少经验,不会鼓励她,让她重新燃起信心,再去补习,直至考上大学。也怪自己没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不能让她到重点中学补习。那年,要是她能到重点中学补习,说不定就考上大学了。
我一直为她惋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为她惋惜。本来,她是可以和我一样每月挣数千元退休金的。要是那样,她的日子便是另外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