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馍馍的往事

小时候，白面少，馍馍是奇缺食物，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吃到。在我的记忆中，有好多有关馍馍的往事。

七八岁时，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兴高采烈地对母亲喊：“娘，这回我知道了！一摁，暄的，是白面馍馍，硬的，是玉蜀黍面馍馍！”娘笑了，啥也没说。后来，我听见娘笑着对别人转述我的话，听的人都笑起来。大约，娘认为我聪明吧，竟能发现这样的秘密，否则，是不会把我这话对别人说的。

那时，不知道是谁的发明，母亲也照着做，这就有了白玉蜀黍面馍馍。一种叫“大白马牙”的玉蜀黍，磨出的面极白，和白面似的。用这种面蒸馍，白白的，看上去就跟白面膜一样，但口感可就差远了。我饿了，找娘要馍，娘有时给我白面的，有时给我白玉蜀黍面的，不久，我发现了秘密，这才对娘说出上边那话。白玉蜀黍面馍虽然不如白面膜好吃，但我总觉得比黄玉蜀黍面窝窝好，至少，拿到学校吃，比吃黄玉蜀黍面窝窝的同学有一种优越感。娘给我白玉蜀黍面膜，我还是很高兴的。

十来岁时，我到老姑家去。吃饭时，篦子端到饭桌上，老姑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老姑、大伯、大娘、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和我同岁的男孩儿，叫贵良。篦子上有两个白面膜，其余全是黄玉蜀黍面窝窝。老姑拿起一个膜递给我，我高兴地吃起来，啥也没想，根本不知道让老姑吃，让贵良吃。很快，我吃完那个膜，老姑让我拿膜吃，我傻乎乎地拿起来，根本想不到吃一块窝窝，把膜留老姑他们。我掰开那个膜，递给贵良一半儿，贵良看看大人，没有接。老姑说：“给你哩，你就吃吧。”贵良这才接过膜吃起来。大姐对贵良说：“明法知道给你掰一块馍馍吃，你到了他家，知道不知道给明法掰一块吃？”贵良只管吃，没吭声儿。

几十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了当年那一幕。尽管我小，老姑一家人还是把我当贵客待，给我馏了两个膜，他们一家人都吃玉蜀黍面窝窝。那时，白面膜真是稀罕东西。

还有一件有关馍馍的往事，是我听来的。在生产队还存在时，公社常常派干部到各村指导工作，和村里人同吃同住。人们把这干部叫作“工作员”。名为“同吃同住”，其实，住，是单独的，吃，和社员们一块儿吃，吃派饭，轮到谁家到谁家吃。村里人实在、善良，不管到谁家，总是想方设法地让工作员吃得好一些。人家是干部，更何况，人家不白吃，每天给粮票和钱哩，不要也不行。工作员说：“这是规定，你们不收，我就犯错误哩。”

有一户人家，特别困难，不能和工作员“同吃”，便想了一个办法，在男人放工之前，先让工作员吃。女主人叫来工作员，端来饭菜，还有三个白面膜，放在盘子里。女主人让工作员吃，她出去做事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坐在门外，远远地看着工作员吃饭，工作员没有发现他。

工作员拿起一个膜，听见一声“一个”，轻轻的。他抬起头看，啥也没看到，便没有多想，吃起来。他再拿起一个膜，又听见一声“俩”，还是轻轻的。当他又拿起一个时，听见男孩儿“哇”的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喊：“娘，没了！”

工作员走出门，见男孩儿在门外哭，说：“孩子饿了吧？”他返回去，拿起那个膜，递给男孩儿。女主人过来了，赶紧说：“别管他，你先吃嘛。”

工作员觉得有问题，便走到锅台边，揭起锅盖，看见锅里都是玉蜀黍面窝窝。他转回身，对女主人说：“以后，你们吃啥我也吃啥，可不能这么搞了，这让我犯错误哩。”

女主人说：“家里穷，没有那么多细粮，只能这么着。你是公家的人，哪能和俺们一样呢。”

工作员说：“上级有要求哩，同吃同住，以后，可不敢这样儿了。上级知道了，会处分我哩。”

经过询问，他才知道：男孩儿看见锅里馏着馍馍，想吃。女主人告诉他，要等工作员吃过了，才能让他吃。工作员吃饭时，男孩儿躲在门外看着。一共三个膜，工作员拿起第三个时，男孩儿觉得吃不上了，这才哭起来。

如今，白面膜早就不是稀罕东西了，可我一直忘不了有关馍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