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瘫猪

晚上做梦，又回到了老家。我和父母蹲在地上，围着一头躺在地上的大黑猪看。醒来之后，想起了父母养过的那头瘫猪。

瘫猪是头躯体庞大的黑母猪，父母养了它十几年，下过七八窝猪崽。为啥养一头瘫猪呢？一开始它不瘫，个子大大的，吃得多喝得多，下崽也多，父母的零花钱差不多都是它提供的。有一年，它又怀孕了，父母加心百意地喂它，它也特别能吃。时间不长，便肚子圆滚滚的，看样子，又要下十几个猪崽。正在父母满心喜悦的时候，麻烦事来了：一天早上，母亲去喂它，泔水倒进猪槽里，却不见它来吃，只能听见它的“哼哼”声。母亲再叫，还是只“哼哼”，到猪圈里一看，它躺在窝里不动，推它也不起。父亲来了，怎么叫，怎么哄，都不起。母亲用瓢端了猪食喂它，吃得挺欢，又给它端了几次，都吃光了。父亲说：“能吃这么多，不像是病了。可为甚不起来呢？是不是像人一样瘫了？”母亲即刻反驳：“你几时听说过猪瘫哩！”到底怎么回事儿呢？叫来兽医一看，结论出来了：瘫了。兽医还建议：“趁着它胖，把它卖了吧。”

养了十几年的猪，母亲对它挺有感情，舍不得卖给杀猪的。再说，还怀着小猪呢，怎么忍心卖它。母亲说：“能吃就养着它，看看能不能再给下窝小猪。”父亲也不忍心卖它，便依了母亲。于是，母亲一天无数次地端了泔水喂它。辛苦一个多月后，瘫猪居然下了一窝猪崽，又是十几只。猪崽胖乎乎的，活蹦乱跳地争着吃奶，全然不知道它们的妈妈已瘫了；瘫猪一边喂奶一边哼哼着哄猪崽们，全然忘了自己的瘫。母亲精心地照料着瘫猪，照料着猪崽们。

数十天后，猪崽胖乎乎地长大了，猪贩子一看便上了眼，给了大价钱买走了。瘫猪依旧瘫着，瘦得皮包骨。到了此时，应该卖了它吧？可母亲说：“这么瘦，往胖哩喂喂吧。”于是，又一如既往地端泔水喂它，一天几十次。在母亲的照料下，瘫猪一天天胖起来。一天早上，母亲又去喂它，它竟然挣扎着起来了。此后，它虽然不大灵便，但可以挣扎到猪槽子旁，母亲不用再端着喂它了。

父亲劝母亲卖了瘫猪，说：“这猪喂了十几年了，老了，甭再喂了，换个小的吧。”左邻右舍建议：“杀了卖肉吧。炼些猪油，卖油也行，饭店里收哩。”喂了多年的猪，父亲不忍心杀，母亲也舍不得。经过再三商议，父母决定卖给收猪的，并约好了日子。

到了收猪的要来那天，母亲早早地喂了它，父亲把猪圈拆开一个口子，准备让它走。收猪的来了，母亲到了猪圈里，拍拍瘫猪的脑袋，又轻轻地推它的身子，说：“走吧。”瘫猪似乎通人性，从拆开的口子里走出猪圈，又走到道路宽敞处，被收猪的装上车走了。

一次，我回老家，母亲又一次说起瘫猪，极为伤感地说：“直到这阵子，我心里还放不下那个猪哩！你说㗑，好像是通人性哩，拍拍它，说‘走吧’，它就知道走哩，就知道从你爹拆开的口子里走出去。”我知道，母亲养了它十几年，感情可深哩，就好比养了一只猫，一只狗，突然失去，心里总是放不下。我再三安慰母亲，她说：“也知道这道理，可心里就是放不下。”

父母养了那猪十几年，早已把它当成家里的一个成员，就如同那只黄狗一样，一下子失去了，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呢。母亲精心照料那猪十几年，特别是在它瘫了的日子里，更是百般呵护。正因为如此，它才那样通人性吧？才那样听母亲的话吧？

狗是通人性的，这我知道，猪也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