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碧野先生

去年六月初，我尚在浙江温州一家刊物做编辑工作，在网上查找资料时，竟然获悉了著名作家碧野先生不幸辞世的消息，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抑郁和哀伤的情愫。傍晚回到住处，就急切地跟千里之外的武汉朋友打电话，谁知对方竟迟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想不到碧老这么快就走了啊！”

早在中学时代，我就读过碧野先生的《天山景物记》、《在哈萨克牧场》、《月亮湖》等作品，深深为他瑰丽迷人、灵动飘逸的精美文字所陶醉，他对天山南北的旖旎风姿及少数民族风情所作的感情细腻、生动传神的描绘，令人心驰神往。后来，我又阅读到《碧野散文选》等书籍，碧野、肖乾、徐迟等著名作家的散文、特写作品，成为我宝贵的精神食粮，给在文学成长道路上的我以极大的激励和启迪。

碧野先生系广东大浦县人，原名黄潮洋，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卓有成就的人民文学家，其著述颇丰，影响深远，他一生都用真诚和智慧写作。童年时期他经历过炼狱般苦难与屈辱的生活，青年时却在战难与迁徙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他始终有着向往和追求光明的坚定斗志和无畏的勇气。他曾积极投身于中国革命的洪流之中，参加过学生运动，到华北前线及中原农村巡回演出，还冒着纷飞的战火深入前线采访，先后写出了报告文学集《北方的原野》、《太行山边》、《在北线》，后来又创作了长篇小说《肥沃的土地》、《风砂之恋》及反映解放区生活的长篇小说《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建国以后，他成为中国作协仅有的20名专业作家之一，创作了数百万字的中长篇小说及大批瑰丽多姿、细密缠绵的散文，其中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火热生活的长篇小说《钢铁动脉》、《丹凤朝阳》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是影响一代人思想与精神追求的典范之作。

2007年，我和同事因创办一份老年人养老的刊物，便相约去采访已92岁高龄的著名作家碧野先生，顺便探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身体健康。正值暮春时节，一场飘飘洒洒的春雨，将武昌水果湖的街道、林立的楼群梳理得清清爽爽，无比洁净，到处纤尘不染。我们驱车来到省委高知楼大院，但见树木青枝碧叶，茂盛如盖，几棵低低矮矮的石榴树，遒枝俊逸，榴花似火，一阵阵清新、浓郁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整个院子环境清幽而静谧。我们按响了8单元302室的门铃，碧野先生的保姆即时拿起了话筒，待我们说明了来意后，她告诉我们：“碧老刚昏厥了过去，正躺在床上休息，要过半小时才能接待你们！”

待与同事杨女士再次登门拜访时，碧野先生的保姆笑吟吟地将我们迎进屋里，并告诉我们：“碧老刚醒来一会儿，现在精神正好！”

穿过光线有些昏暗的过道，我们没有停留在客厅，而是被保姆直接领到碧野先生靠近阳台的卧室里。窗外射进一缕缕灿烂的阳光，一位慈眉善目、神态安祥的老人正躺在一张藤椅上，听到有客人来访，碧野先生忙招呼我们坐下。当同事杨女士报上自己的名字后，碧野先生很快显出孩子般的高兴，他身体略微前倾，用双手轻轻托住头部，宽厚的额头布满了皱纹，脸上显露出一块块褐色的老年斑。

环顾碧野先生的卧室兼书房，陈设简朴而条理，靠近窗台的地方是一张宽大的木板床，铺上厚厚的被褥，看得出碧老刚刚休憩的痕迹。紧挨着进门的墙壁旁搁放着两个琳瑯满目的大书柜，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油墨的清香。

问到他老人家的生活及身体健康，我们才得知碧野先生患有严重的糖尿病，且无法根治，病情总是无情地折磨着这位宽厚、仁爱的长者。晚年的碧野先生几乎双目失明，饮食也差，每日都由保姆给他熬稀饭吃，他说这样便于消化。他经常头痛头昏，因为年纪大了，心血功能差，脑部因供血供氧跟不上而导致出现昏厥的情况，他为无法写作而深深遗憾。当杨女士将自己出版的诗集赠送给他时，他用手细致摩挲了一会儿后，这位毕生写作的老人竟连声称赞，流露出羡慕和鼓励的神情。

碧野先生忍着病痛，非常沉缓地简单回顾了与杨女士过去的交往，看得出他对后学晚辈的扶持奖掖之情。我的同事杨女士曾是一位狂热而有才华的年轻诗人。在上世纪80年代初，她在武汉一所著名高校读书时，因挚爱文学、崇拜名人而有幸结识了著名作家碧野先生，此后二十多年的人生沧桑和世事更迭，她都及时得到了这位宽厚长者的鞭策和鼓励。从他俩断断续续的简单对话中，我看到了老一辈文学家的高风亮节和博大、宽广的胸襟。

对于人生与写作需要经历的漫长道路，碧野先生殷切地勉励我们要做一个品德高尚、有益于社会的人。他十分恳切地教导我们：“要多帮助别人，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因不忍心继续打扰碧野先生安静的生活，我们便与这位九十二岁高龄的世纪老人依依惜别。走出那座充满浪漫温馨、温暖而阳光灿烂的高知楼，耳畔却回荡着碧野先生真诚的话语：“祝你生活愉快，工作顺利，节日快乐！”

而今，故地重寻，山川依旧，言犹在耳。碧波荡漾的东湖畔，花香鸟语，杨柳依依，却再也无缘在榴花似火的五月，冒着濛濛细雨去拜谒这位高洁、清雅的文学大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