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财富的象征

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物种，就生存权利而言，万物皆平等，无贵贱之分。但无论如何，创造了地球最高文明的人类是唯一的高等物种，这一物种与其他物种之间有着种种重大的区别，这些区别是其他任何一个物种都无法改变与消除的，人类的一些能力是他们根本不具备也永远不可能具备的，比如写作的能力。这一能力对于人类而言意义极其重大，试想，人类如果不具备这个能力，那么与其他物种相比还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吗？

对于人类而言，获得并掌握这种能力经历了漫长岁月。从图画到象形文字；从独立自由并可以有种种组合的文字到根据既定的语法进行严谨的书写，这些精益求精的进化，让写作成了人类特有的行为。现在回头细想：这一行为的意义用“辉煌”一词大概都不足为过，我们会为我们拥有这一能力而自豪、而荣耀、而热血沸腾。正是因为我们勤奋地写作才有了历史，历史也正是因为我们不断地书写才得以被记录。如果没有那么多如繁星般的作品，大概我们很难全面了解早已被时间封存的那些历史了。

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人类的命运又将如何？我们一定会为这一假设所联想到的情景而深陷极度的恐惧——因为我们一定还在风雪交加或大雨滂沱的原始森林里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睡在危机四伏的大树上。

人类进化的标志之一就是他获得了写作能力，而写作能力使人类创造文明，使人类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人类的写作史与人类的文明史几乎并行，如果细分其意义我们可以看到有无数的文章可做，比如写作与财富。从个人来说，当一个人将他的思想、人生经验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时候，便意味着记忆从不稳定变得有条理，再也不会忘记和丢失了，这便是我们常说的精神财富。虽然是文字，但是无论对写作者本人还是对他人而言，它们都是财富，明确的财富。这些财富与一座一座实实在在的房子，与一片一片的土地并无本质的差异，甚至比房子比土地更宝贵。

创造的本能与冲动使这个写作者在进行书写、记录自己财富的同时，还在不断建造出无限可能性。他一定会通过创造来弥补实际财富的不足，尽可能地扩大他的财富。在追求巨大财富的无边之路上，最终他会发现只有文字可以满足他。而这样反反复复的写作之后，他会对文字着迷，再也无法丢下它。他要写作，不停地写作，不停地创造精神财富使自己得到真正的满足。文字所创造的金山银山升华了他的精神境界，如果说物质财富有可能导致腐败堕落的话，那么精神财富不仅可以使人升华，还能有效地阻止腐败与堕落。

当一个写作者的文章被他人阅读时，这也是他的财富迅速被复制的过程，进而成为转身馈赠他人的财富。读一个人写的一本书，就意味着从他人的手上收集了一笔财富。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写作完美地完成了一个先让自己富起来，然后也让他人富起来的过程。写作是一种贡献、一种高尚的施舍、一种行善积德的行为。

二十年前我说过，一个人能够写一手好文章，这是一个人的美德，今天我依然愿意如此定义写作。这些财富永远不会消失，它不是钱，钱花一分少一分，它不是石油，石油开采一点少一点，文章作者所提供的财富却是永远的，天地不衰，这些财富不衰。不仅不衰，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赠予和收集而不断地增加，因为时代历史与读者在想方设法创造出新的财富，这种财富在毫无损耗的情况下，被一代又一代人所继承。文章是一笔笔遗产，谁接收它们谁就是这些遗产的主人，而它们最大的意义莫过于对未来的投资。如果不是连绵不断、无边无际的写作，今天的人类可能拥有如此不可计算的财富吗？正是财富与财富的碰撞融合，让我们跟随着历史的车辙看到了世界的进步。

写作吧，让文学丰富我们的生活和人生。

（作者：曹文轩，系著名作家，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2016年获“国际安徒生奖”。著有《草房子》《青铜葵花》《山羊不吃天堂草》《蜻蜓眼》等作品。此文为作者近日在第四届“北大培文杯”颁奖典礼上对获奖者的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