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非常优雅地倚在门框上,向在你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的人做一个优雅的动作,请进,这里也有很好的风景。”
今天文学的评价标准基本上是由西方来指定的。我们今天的文艺研究者,应该把中国古代文论里面一些非常重要的范畴容纳进来,比如境界、意境、意象等等。
作为一个中国作家,你有着那么多、那么好的写作资源,为什么不去开掘自己文化地表下的富矿,而一定要去走西方的道路?中国有太多太多好的故事,这些故事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我参加了两次座谈会,一次是2014年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一次是2016年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两次座谈会上,我对文化自信这个提法都有一种心灵上的契合,所以感受也比较深。在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里,文化自信始终是关乎意识形态的基本主题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我听了之后会有一种一拍即合的感觉,因为这几年我一直有这样一种感受,觉得我们对自己不是很自信。今天这个世界是西方中心主义的世界,很多问题的参照系都是西方,包括对我们生活的判断,以及我们生活的方向、对是非及标准的衡量,在我们谈论它们时,我们的参照系,就是西方。比如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打开新闻页面,似乎整个世界就剩下一个特朗普,这就可以看出西方国家在这个世界中的话语权有多大,大到我们几乎无法躲开。西方中心主义的确立当然有一些现实的社会背景,因为它在军事上、经济上、文化上的强大,强大就有它的话语权,西方中心主义在今天已经变得非常地霸道。
今天文学的评价标准基本上也是由西方来指定的。当我们创作了一部小说或是一部戏剧的时候,我们的评价体系和评价标准是来源于西方,而不是我们自己确定的。那么,我们自己到底有没有好的东西呢?最近我一直在看中国古代文论,体会很深。我们今天的文艺研究者,是否能把中国古代文论里面一些非常重要的范畴,变成今天中国批评家们、当然也包括我们儿童文学的批评家们的话语资源?比如境界、意境、意象等等,这些是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范畴,西方文学中没有这个范畴。西方文学批评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深刻”这个词来加以判断的。比如,你这个作家是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就看你是不是一个深刻的作家,但中国原来并没有深刻这个词。我曾让我的一个硕士生研究这个问题,“深刻”这个词在中国文学里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古代中国,评价一部作品的时候没有“深刻”这个标准,尽管古代中国诗歌、小说一样也是深刻的,可是我们并没有拿“深刻”这个词去衡量作品,我们谈的是意境、雅致、境界、趣味、味道……我经常在课堂上问我的学生,谁能向我证明,你的那个“深刻”就一定比我的“意境”要高明,没任何人向我证明过。可是,因为我们不自信,所以我们只能用西方的标准来衡量今天所有的作品。
我们今天的文学批评包括儿童文学理论,处于一个理论困乏的局面,正如当年说中国是一个贫油大国,我们现在的理论,包括儿童文学理论,也处在这样一个“贫油”状态。问题在哪里?在我们的文化地表之下到底有没有可以开采的资源?我以为是有的。由于西方中心主义强大的磁场,我们现在几乎连问一问的意念都消失了,更不要说来探讨有没有这个话题。
所以,我非常赞同“坚定文化自信”这个提法。之前在谈到中国的儿童文学怎样走向世界的问题时我就说过,当我们在谈论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我们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美国人不会谈怎么让美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法国人也不会谈,德国人也不会谈,英国人也不会谈,甚至日本人也不会谈,因为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的作品刚刚出来,我们的出版社很快就会引进,可是,他们又是怎么来了解我们的东西呢?我们总是在怀疑自己。当然,你可以怀疑自己,没问题,但是否有人发觉我们双方的信息是严重不对称的?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文化工程,国家拿出很多资源来进行翻译资助,把中国的作品翻译成英文或别的语言,然后向国外输出。可是,我想问一句,美国人何时把他们的作品翻译成汉语,请我们的出版社看一看:“某某老总,我们现在有一篇美国童话,你们愿不愿意出版?”请人来看这个问题的背后原因非常复杂,责任不完全都在我们,责任也不完全在于我们作品的质量。此外,我一直不太赞成我们的比较方法,拿全世界最优秀的作品与中国一个国家的作品进行比较。把全世界优秀的儿童文学摞在一块和中国的儿童文学进行比较,这对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来说不公平。这个比较方法首先就是不对的。另外还有评价标准的问题。为什么不能由我们自己确定自己的文学评价标准,为什么这个标准只能由西方人来定,这些问题的背后都有一个文化自信的问题。
坚定文化自信的同时,我们也要警惕极端的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中国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极端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造成了中国与世界对话的缺失,给这个国家和民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所以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人才会对改革开放有着深切的体会。今天当我们在讲文化自信的时候,一定要对这些问题有清醒的认识,当然,当下的重心还是在于如何坚定文化自信上。
得奖之后,我谈得最多的也是文化自信的问题。作为一个中国作家,你有着那么多、那么好的写作资源,为什么不去开掘自己文化地表下的富矿,而一定要去走西方的道路?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就要拒绝学习。我们依然要非常谦虚地去学习他人所长,兼收并蓄。但同时要看到我们自己的长处,无论是思想资源还是创作资源,中国都有着非常丰富的储藏。对于一个中国作家而言,中国有太多太多好的故事,这些故事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我最近打算写一部长篇,写什么呢?三年自然灾害中,上海有三千孤儿(其实不止三千)流浪街头,眼看着一个一个要饿死。后来从上海(无锡、苏州也有)一火车皮一火车皮统统拉到了内蒙古草原,几千孤儿散落到那里,而接收他们的家庭全部是蒙古族家庭。其中有一个妇女去领养站时,还剩下六个孩子没有人认领,她说这六个我都要了,于是就把这六个孩子全领走了。在这几十年时间里,她把这六个孩子培养成了医学专家、地方干部、军队干部,个个都非常出色,其中有许多故事非常感人。作为一个中国作家,你为什么不挖掘使用这些用苦难换来的巨大的写作资源,而是一味地模仿西方的文学?当然,有人模仿也可以,但是我以为,中国多年的苦难为中国作家提供了那么丰富的写作资源,你为什么不用?我觉得,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真的是非常幸运的,因为这块土地向你提供了太多太多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好故事,我们一定要善于挖掘这些资源。
我们有非常好的文化资源,我们一定要使用起来,要有文化自信。而且强调文化自信的时候,我们也不要放弃对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的学习。放弃学习也是非常愚蠢的。自信了才能善于学习,学习了才会让你更加自信。另外,现阶段人家不能用平视的目光看你,你也不要太生气,也不要太恼火,因为那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把大门关着,现在门突然打开了,虽然打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你总得允许人家在门口多溜达一会儿。我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就说过:你就非常优雅地倚在门框上,向在你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的人做一个优雅的动作,请进,这里也有很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