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是它的第五肢（组诗）

原载于《鹿鸣》2022 年第4期

一、惊蛰漠北有雨 

我栉十指于红山隆腹以南拃余，海拔三千米

足跖颤云不坠一滴碎汗

眨双目如轧合钢门，半晌骤铮

似春雷錾合于四野，闷哼数秒不止

有岩鹰一刺，轻搌刀翅划我娇躯

与我额对啄，山路迮险，怕而不痛

空宇落泪一溅，砸在我脸上

如同砸蒙古高原的万仞深春

心跳蜇伤穹顶，褚云如寿幛猎猎肇始

炸开，四散，向北聚，我想

漠北将有斟谷大雨

于是扛盅拔舌前射以试雨烈，口若悬河

探头向西移半丈，脖儿撙劲如练筋大弓

向右挺胯，踏断榛树一幢，再朝上笨飞一棹

沉稳铺步，碾春股下，一跃而起

择星如择菜。掷下，万丈深渊丁丁有响

扩臂戗路，后撤一步，倒挂月刃于左腰

绽力，前冲，聆风暴走如河

以肘捶出惊蛰一影

漠北大雨铡山而下

二·山羊

傍晚沟圳有成群淬满黄土的山羊颠踬

在我逼仄的呼吸中跨越榛莽

数枚脆蹄在山脚谱曲

山风坠入山南的祭园

头羊铆在原地铮嚼枯草

横置的瞳孔怔眄北斗

半晌有孤鸩一页飘过

它阖住两崖眼皮

向元宝山巅

抛趾，砸下，振角，晃山而跖

跃身，折衷前肢，后腿呈弯刀前扑半咫

头颅低臻大地，角枪微刺，刀光剑影

我承认

我是它的第五肢

三·在戈壁滩酢诗

在戈壁滩从黑夜向外擢灌木一页

潴积成的银河孳生我草稿上的内陆湖

掰断山脊使其以头锥入湖水的腹地

溅起的文字试图将骆驼的饥馑撰写

驼铃在干涸的旁白处闻嗅沙渚

鼻翼扑腾着朝日暮时分折去

清脆的破空声像盲僧在深山捶钟

苍林以碎指转动漠北的经轮

禅语从山路启程携沙流浪

行囊的左臂自缢

空荡荡的山河已经不起风吹

摇晃的布褚里有酒香迷途

醉意擦去沙窝里我的脚印

在与大漠死寂的对峙中我酢诗一杯

在黑夜擢戈壁滩灌木一页

四·昨夜内蒙西部有雪

昨夜内蒙古西部的大雪把银河的路途错写

我持铅笔模仿春秋的士兵在大漠横槊望月

穹顶每渚乌云都忙于为自己缀辑

初更时，我朝北髭出胡须

并把相机拽上半空，任它砸向身左的悬崖

此刻聆听草原以北心跳的幅度，甚至毋庸剥落崭胄

而仅将赤色头颅向沙丘滑行数步，以膝和双手把自己

篆刻在窦宪勒石记功的山巅

将军你可想到两千年后有一个年轻人跪成你英雄的诗篇?

五·漠北白衣与草原人的呼吸

二月最后一个清晨我扛动双掌覆在群山之巅

青城鼓动如雷脉搏接受北方寒风的平抚

在巴林左旗战栗冻僵的太阳之东

我把双腿种植于蒙古高原

这时我挥动枯枝样的手臂，捽出恢宏气息

呐喊着关于永不屈服的嘶鸣。马鸣啾啾

以每秒一步过苍穹的速度向大漠深处宣告沸腾

呼吸于零下七度凝固，但有白衣者甩起大锤击碎寒冰

使我双足倒挂在凛冬以北而目光如云

漫长发丝盘亘红山而步伐匆匆向大青山脚滑去

红色十字交叉飘动使春天血脉偾张

清湛的棉签天柱般碾动病疫的四肢

人们把自己排列在期盼的风声耳畔，双足竖叉在

大地坚毅的眼神上行，有云雀一阵带着我在西部云层

回荡的问候向下俯冲

我于北纬四十度打开羸弱之躯，把喉咙奉上

学习季节更替，从元宝山转身东望，那里有草原的子民

把希望平铺在黄河躬身的时辰

那是我们草原人惊心动魄的抉择——

快快让心脏在最响亮的时刻呼唤飞行的名字，何人不曾在本世纪嘶鸣？

在攥住病毒的同时把肺部释放，尽管有血液不解冬风如刀

我在奔走呼号的过程中俯身跪倒，抬头瞥见一樽太阳洒出璀璨的光芒

就这样以朝圣之姿向大西北蜿蜒，我顿感力道雄厚而瘦弱不再

掏出昨日的消息观察病毒造反的势头，想象医者挥刀跨马走上落日楼头

目眦尽裂与灾祸对视，每一片云彩都颂唱英雄的战歌

呼和浩特每条街道排放赤色的呼吸，十字路口满溢着人们恢复秩序的希冀

而我再次抖动我的语言，把苍穹扛上肩头舞蹈

就像为人们的康复围火而祝，每发射一次目光就有一道生命再次绽放

我就这样在红山飞跃着灵动的舞步，为恣意着火的疫情浇洒汗水

把燃烧的势头留给明日的黎明，草原的子民将在那时卓越胜出

斗大的太阳将踩碎阴霾，让春天在我们的目光深处尽情高歌

而我们将如我今日清晨所为，把行囊扛上路途

前路漫长，而希冀铺满鲜花身畔，我们跳着舞步上山

在群山最高远的目光中把呼吸声震颤于天地之间

六·牧马人诺言——给草原雄师

马匹突破一次嘶鸣的速度

是为草原翻书四页

并把春天的诗篇引渡后

蹄铁冷静呐喊的温度

驰骋的动作引来百花无数

抖动缰绳挥向目之所穷

横流的风惊悸地在牧马人身边停驻

你瞳孔深处正是万物荣枯

火焰淬炼的双唇此时把雷鸣回顾

双目如怒点燃深刻的内陆湖

你富有内涵的名字在云层上飘附

那是一支神笔换不来的求索之路

岁月已把辽阔的腾格里领悟

双手合十不再祈求，而是

为将方向把握的更牢固

缓缓写就的凝露

折射星球根部的桃李之树

当孩童学步蹒跚

你扬鞭飞跃万水千山

再从大青山巅勒马折回

驰过江边的建瓴高屋

马蹄轰轰，青城荏苒

曾经执掌马鞭的手纸上盘旋

窗外种子正奋力顶破土壳一睹师颜

剑兰低垂双目聆听呼唤

你打开窗子为星河注入教诲的语言

满月高悬，微微水花起身坐在黑河两岸

相互对视回忆那窗边的人朗如星汉

满江的浪花在低诵你短暂而奔腾的名字

回声涛涛在穹顶之下激荡无边：

一匹骏马为我们领跑于银河岸边

步伐铿锵唤醒沉睡的草原

节奏如雷粉碎了沉沉雾霭的灰暗

一道天光直射怒吼的江畔

为冰冷的江面淬火取暖

我们血液澎湃于是冲走了冰大坂

尽管前路漫漫而一往无前

一声呐喊至今仍在大地上空回旋

铁蹄为春天预定生长的期盼

这就是剑兰为时代聆听的呼唤

是满江浪花在桃李树下弥留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