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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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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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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语”的诗意回音与恐惧题意的内部和解 ——赏析王楚诗集《鹰,哑女与春天》


 


 

拉康认为,镜像阶段是一个自欺的瞬间,是由一个虚幻的影像引起的迷恋过程,是想象性思维方式的起点,作为一个他者存在该概念投射到诗歌创作中,即通过本体与像体的相互重叠、交错和投射来达到一定的艺术效果仿佛镜面所折射的语言引起了审美体验[1]近日一鼓作气通读诗人王楚的诗,发觉其中存在大量折光性极强且意义折射外延极广的“镜语”。与“镜中”诗人张枣语言的“轻与甜”不同的是,“镜语”诗人王楚的语言对恐惧命题的挑破呈现出一种冷静的叙述态势,火光在其“镜语”中不断折射、波动、起伏,正应其诗“惧怕与看风景不存在对立”,令阅读者捧稿有冰火两重天的审美快感,甚至坐立不安。

 

一、“镜语”短暂的回音与无限的诗意空间

 

通读其诗,意义空间的间断性跳跃动作极度简洁,以其诗集第一首诗《飞鸟,飞鸟》为例,三行的短制,其意义空间里回音一直震荡到诗集的尾部。从“你不让我去那些高处,天空你要一人打扫”开始,词语动作的笃定、简洁便以高空坠物的姿态扑落到读者面前。读至最后一首诗,“鸟腾空是一种常态”,才知诗人将两面镜子分别摆在诗集的开头和结尾,“镜语”的回音贯穿了诗集的全部。

这种对称式的语言在开头和结尾两面“主镜”之间呈现出阐释向度上无限多的“副镜”,其对意义的折射取向遍布整个语义空间,在读者审美向度上同样无限广阔的“期待视域”[2]中产生普照级的意义投射,以“镜语”诗意照亮意象排置的整个文本。

在《飞机飞过头顶》中,诗人“刚想走过去”的动作在“天空突然白了一下”和“天空暗了下来”构成一种文本内部的动作囚禁——“走过去”的动作被“镜语”囚禁在语义空间内部,只等第二节“我嫌弃的那只大鸟/向我飞奔”,将这囚禁的动作释放出来。反观之,在第一节“我刚想走过去”与第二节“向我飞奔”又构成了另一重“镜语”。在这重“镜语”中,语义空间内部又蕴含了“我嫌弃的那只大鸟,(使)天空暗下来”的倒置阐释结果,这样,我们终于知道“飞机飞过头顶”是如何发生的了。

而在其《哑女》一诗中,其“镜语”的音波甚至令人产生了感官上的瘙痒感。“哑女和瘸子一前一后”,显然,在这首仅六行的短诗中,“镜语”的发出双方正是“哑女”和“瘸子”。其一为语言上的无力者,一为行动上的无能者。这两个诗意主体“把世界剃了个光头”的动作实际上是在开头立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要能装下整个世界,而最后一行“大地痒得震动了几下”,能顺利衔接第一行的叙述节奏。因此这两行“镜语”所划定空间内的余音即为中间剩下的三行。当我们再细读时,“光头上落满”的“虱子”与“哑女”“瘸子”,在这个被剃了光头的世界上是否又构成一对“镜语”?再将视线转向最初一对镜语,略去有同样有“镜语”嫌疑的倒数第二行和第一行。全诗只剩下“哑女吃盐,爱笑/瘸子只喝酒,不说话”,一个是因为沉默而“咸(闲)”得发笑,一个是因为无能而酗酒且无言。如此一来,诗人想表达的诗意被紧紧夹在两对“镜语”之间:世界瘙痒正是因为不能说话的人闲得慌,不能做事儿的人闷得慌。

在其另一首构思巧妙的诗《吃水记》中,对称式语言直接以消解意义的姿态展开。第一节“我在干渴的下午梦见床”提供了诗意发生的场所,是“干渴”的“下午”的“一张床上”,在第二行,我们读到“这是夏天缺水的村庄”。于是,“干渴”与“缺水”映照,“一张床”与“村庄”映照,构成第一重“镜语”。第二节“几个人”,此时仅仅是几个缺失动作的主体,与第一节的“白猫”和“另一只白猫”两个主体映照,构成第二重“镜语”。紧接着,诗人给这两个主体加上动作,猫的“跑”“遇见”和人的“用力”“打井”构成主体动作的映照,是为第三重“镜语”。最终一重“镜语”在主体和主体动作都出现之后,以诗意的姿态出现——“白猫……遇见另一只白猫”与“水越打越低,井越打越高”,其诗意的本身就是消解语义,或是呈现事件本身的无意义,也就是从起点回到起点。这让我们更深的体会到了短诗开头的那种“干渴”。这种渴感在一首仅有六行却隐藏了四重“镜语”的短诗中令人倍感焦灼,倍感“干渴”。

随后,一首同样仅有六行的短诗的对称感甚至让诗人自己都忍不住喃喃道:“相互对视了那么一生”。在这首短小精悍的《看云》中,诗人是以“在飞”的姿势出现的。第一节“我跟着一条鱼的轨迹,在飞”,飞到第二节“我跟着一只羊,……一步,两步”,从飞到走,构成了一重姿势变化上的“镜语”。一重“镜语”,实现了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三者的无缝连接,且诗人作为动作的主体,始终参与在这三者的行动内部,而不仅是以关照者的姿态出现的。除了姿势变化外,在颜色上,从第一节“老天爷哈出白气”的白色,到第二节“草……变绿”,再到第三节“奔跑的黑影”,构成了三位一体的又一重“镜语”,由白云的白,到青草的绿再到大地内部的黑,颜色逐渐加深,诗意也逐渐加深。终于,在“我跟着一团雾”和“跟上自己奔跑的黑影”这最后一对镜语中,诗人以自言自语的方式“相互对视了那么一生”结束了前面的两对“镜语”,诗意得到突围,诗人在动作的突变和颜色的突变之后,实现了两个自己——“一团雾”与“黑影”的诗意对话,达到诗歌内部冲突的短暂性和解。

在这部诗集中,“镜语”现象表现的最彻底也最浅易的,是一首名为《响水泉短句》的仅有两行的“微诗”。由于其体制精小,我们不妨把它放在这里:

响水泉短句

 

窄路通往山谷,响水泉流进空杯子

雨水停在梯田上。越野车驶向了秋天

 

在这首仅有两行三十一字的“微诗”中,我总共找到八对“镜语”。诗人把语言浓缩到了极致,同时,也把诗意放大到了极致。诗人提笔即将诗意发生的场所“窄路”展开,将其“通往山谷”。紧随其后,“响水泉”就“流进空杯子”,静的“窄路”映照动的“响水泉”,第一重“镜语”赋予“窄路”以动,赋予“响水泉”以静。同藏在第一行的“山谷”和“空杯子”又构成同寓“空”义的“镜语”,在这里我们仿佛看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动静结合与禅意。第二行,“雨水”与“越野车”则以自然造物和人为造物构成第二对“镜语”。

这两对“镜语”对诗意的架构远远达不到诗人的要求。但诗人并未再添一笔。

因为其诗意的构建在短短两行的语言中已经完成了自身构建,也就是其余六对“镜语”。

接下来,将“通”作一动词,“窄路”之“通”与“雨水”之“停”则构成了第三对“镜语”,映照“雨水”停后动作的延续和“窄路”通后动作的暂停一对动静之思;而无人之境“山谷”与人耕之地“梯田”构成第四对“镜语”;自然造物“响水泉”和人为造物“越野车”构成第五对“镜语”;承接上一对“镜语”,接住泉水的“空杯子”和迎接车辆的“秋天”则构成了第六对“镜语”;而“通往”山谷的“窄路”和“驶向”秋天的“越野车”作为同样具备行动取向的动作主体,则为第七对“镜语”;最后一对“镜语”为同时被泉水和雨水浸入的“空杯子”和“梯田”。

短短两行的《响水泉短句》藏有八行“镜语”。其或动静之比,或为人造与自然之比,或同为动作的施放者或为互相施予动作的双方。将无限诗意压缩进极珍贵的三十一字,其诗意密度达到了不得不反复使用“镜语”一词才能阐释的程度。

 

二、恐惧题意的“无差别攻击—扩散性逃逸”审美破解:以《夜思》为例

 

构成王楚诗歌“惧怕与看风景不存在对立”的另一向度为对恐惧审美题意的破解。其诗中较多出现一些凌厉感和“事故感”极强的词,将刃状的词语或意象瞬直插入诗中,使诗本有的玲珑、平静的主体性诗意场域突遭剧变,以后置或前置的灰色语调的无差别攻击使诗意内部空间“肌质”[3]的扩散性、弥漫性逃逸,正如其诗“把卑微的希望献给刀血债血偿”,呈现了一幅别样的恐惧审美图示。

见其诗《夜思》:

 

夜思

 

大地裹着泛白的寿衣

凌晨时候,一动不动

 

睡眠朝平原生长

等待梦境伸出触手

 

落满沼泽的一群乌鸦

和麋鹿完成了神秘地相爱

 

我无法向春天保证

谁会打开你的红色嘴巴

 

诗人首先在诗的首尾植入一白一红两种冲突性极强的色彩,而呈示这两种颜色的动作主体分别是“寿衣”和一种经过审美时长“异延”化的神秘的“红色嘴巴”。

这个神秘意象拒绝读者的“先行结构”[4]对诗意的瞬时破解,要求诗意在审美视域反复回荡过程中被倾听,于是阐释行为对其“肌质”是暂时性无解的。但一对特殊的“镜语”已然生成:“泛白的寿衣”和“红色的嘴唇”。想要破解后者——这个未给读者提供“前见”的意象,我们不得不求助于叶芝关于“意象的内涵”的说法:“……全部颜色……,或者是因为它们的固有的力量,或者是由于深远流长的联想,会唤起一些难以用语言说明,然后却是很精确的感情,……”而“一种感情在找到它的表现形式——颜色、声音、形状或某种兼而有之之物——之前,时并不存在的”[5],再结合T·S·艾略特关于“客观对应物”[6]的说法,既然无法理解“红色嘴巴”的所指,我们则被命令去寻找一种关于这个“泛白的寿衣”与“红色嘴巴”之间关联的“客观对应物”。于是我们被引到民间古老的“红白事”习俗上去,一寓死亡,二寓婚姻。

于是,全诗被一对最具冲突性的“镜语”包围:死亡与爱情。此对“镜语”内部空间延宕的意象、“镜语”皆为这对无限冲突的“镜语”所无差别攻击的靶标。而内部空间的待命意象或其他“镜语”的动作在全诗第二行和倒数第二行即被呈现:“凌晨时候,一动不动”“我无法向春天保证”。动作的搁浅和语言的无力让我们回忆到那首《哑女》:哑女吃盐,爱笑/瘸子只喝酒,不说话。语言的无力和动作的无能仿佛余音出现在这首诗的内部,为“镜语”:“死亡与爱情”的抽象空壳注入羸弱的灵魂。我们感到一种语义和意象迷失方向的逃逸和对悲伤主体的脱离。这同步的逃离动作构成了全诗的第二对“镜语”:语言和动作的无力感。

在诗的中间两节共四行的神秘色彩浓厚的诗语中,诗人终于给出了从上陈两对无差别攻击的“镜语”中突围的途径:陷入“无意识”的隐喻过程,以对梦呓的精准呈现置换理性陈述“显现内容”,从而实现其“惧怕与看风景不存在对立”的本源式课题。

面对“死亡与爱情”的“无可奉告与无动于衷”的绝杀式包围,诗人“睡眠朝平原生长/等待梦境伸出触手”——面对虚无的索取,同样交出虚无,但交出的虚无,并不是情感价值上的虚无,而是语言的虚无主义。很明显,诗人在以理性处理梦呓式的意象,实则是将“惧怕”涂在反抗的刀鞘上,等待接下来拔刀施以致命一击或至少求得两败俱伤。果然,在接下来的一节里,诗人的主观性抗争动作采取瞬直插入的势态:

“落满沼泽的一群乌鸦/和麋鹿完成了神秘地相爱”,此两行实为其上一节作为刀鞘内藏下的利刃,一柄求取和解的利刃。“乌鸦”乃“泛白的寿衣”的余音,“麋鹿”乃在“春天”里寻求“打开红色嘴巴”者的声音,二者最终“神秘地相爱”,诗人完成了亮一刃以取和解的使命。给读者所展现的是两面灰暗的镜片映照出神秘的和解、平静、梦幻的诗意状态,是“死亡与爱情”握手言和的历史景象,是诗人“惧怕与看风景不存在对立”的语言图腾。

 

 

三、结语

读王楚诗集《鹰,哑女与春天》,即使无人向“吃盐,爱笑”的哑女“保证”:“谁会打开”她的“红色嘴巴”,即使在春天无语以言说,但正如鹰——“我嫌弃的那只大鸟/向我飞奔”一样,在沉寂中写诗是诗人的一种飞行姿态,是一种翱翔的过程,是与大地取得“惧怕与看风景不存在对立”的和解,是“镜语”诗人王楚在草原上和同样沉静的自然“神秘地相爱”的诗意状态。在今日喧嚣的钢筋混凝土构架的城市中,我有幸看到一面古朴、沉寂的镜子,在朝大地缓缓叙说其所见的一切镜像。

 

 

参考文献:

[1] 王平原.以拉康之“镜”透视人之“自我”——拉康“镜像阶段”理论的深层逻辑透析[J].泰山学院学报,2017,39(04):24-28.

[2] 周文娟.由“期待视域”到“图文缝合”——当代文学接受理论的再探绎[J].求索,2022(01):73-80.DOI:10.16059/j.cnki.cn43-1008/c.2022.01.009.

[3] 邱迁益.兰色姆“构架—肌质”理论适用性延伸——兼谈西方象征主义诗歌的“肌质”[J].北方文学,2020(20):71-72+103.

[4] 王艳宇.“先行结构”与理解的作用[J].潍坊学院学报,2010,10(03):48-50.

[5] 孙悦.浅析叶芝对象征主义内涵的阐释[J].海外英语,2021(04):211-212.

[6] 杨燕翎,徐雅涵.论艾略特“客观对应物”理论在其长诗《荒原》中的运用[J].青年文学家,2021(05):149-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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