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国人对居住的环境就十分讲究,选址上常说的“山南水北”“坐北朝南”,不仅是为了采光、饮水、避北风,更是“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
我们里下河地区的村庄也沿袭了这一传统,而且还会在房屋周边种上一些花草树木。在我儿时记忆中,太爷、太奶居住的老院子就是如此,庭院前三两桃树、梨树,周边篱笆里一些青椒、茄子、黄瓜等,一到春夏,桃红梨白,蔬果累累,不仅有着“青砖黛瓦、绿树白墙”的水乡秀气,也是多了几分“牛衣古柳卖黄瓜”的烟火气。儿时有些懵懂更是倔强,并不能像陶渊明、孟浩然这样的隐士在田园生活中怡然自得,而是喜欢到处去“探险”,庭院后的一片竹林便是极好的去处。
听太奶讲,原本竹林并不大,一开始只有四五根,是太爷去南方“扛毛竹”的时候带回来的幼苗,后来越长越多,不仅在三间瓦房后面连成了一片林子,还在邻居屋后占据一大片地。林中竹子不仅长得茂密,更是高大粗壮,尤其是初夏时节,其中佼佼者颇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概,犹如骁勇善战的将军带着百万雄师,清人际智在《咏新竹》中写道“此君志欲擎天碧,耸出云头高百尺。”,可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此画面。每到这时,人迹罕至的竹林便热闹起来,祖父与族中的叔伯便会带上斧头、锯子等工具来伐竹,专挑那些粗壮高大的竹子来砍,现在想来必是“功高震主”了。砍下来的竹子大多用来编竹篱笆、箩筐,其中“雄壮”者可用来编竹床,夏日里用来纳凉休息再惬意不过,如此看来,这些“英雄豪杰”们也算“死得其所”了。当然,于儿时的我而言,竹子是实用的生活工具,也是增添童年乐趣的玩具。在大人们伐竹编制器物的之余,我会用一些余料做成竹剑、竹刀、竹马等,还会将竹枝、竹叶编成王冠,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起“打仗”的游戏,横刀立马,驰骋沙场,好不快哉。
“青林翠竹,四时具备”,南朝人陶弘景在品味山川之美,将内心的感受与友人交流,寥寥数笔,便将竹子最大的魅力道出。竹子不同于前院的其他花草树木的春华夏茂,她四时长青,郁郁葱葱,虽有短暂枯荣的交替,但很快就会恢复原貌。她是一个忠实而又文静的倾听者、朋友,四季常在,当我在成长中迷惘的时候,会独自一人来找她,穿行在她宽广的胸襟里,肆意挥洒少年的烦恼,她会让途径的鸟儿歇息,用婉转动人的歌声诉说来自远方的故事,我在自然的馈赠中认识自我。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倾听者,更是一个伟大的朗诵者、演奏者,等清风徐来,看枝叶婆娑,听竹涛阵阵,心耳俱清;待细雨落下,穿林打叶,随心流转,拂去凡尘,洗涤身心。
“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与竹为邻,何其幸哉,儿时以竹为友,在灵魂深处埋下了坚韧不拔的种子,在市第一中学求学期间,从乡村走出,初入城市,处处透的自卑与怯懦,宿舍与教学楼直接有一片假山竹林,走在林间石径,抬头见翠竹枝叶繁茂,俯仰之间,竹香杳杳,哪怕在两旁高大乔木枝叶的遮挡下依然挺拔身躯,目之所及皆风骨,让心也燃烧起来,奋起直追,在求学的道路上披荆斩棘,此后数年,过程虽有坎坷,最终在求学道路上也算是竭尽全力,不负曾在竹友耳畔轻声许下的诺言。
此后辗转,所居之处,皆无竹林,虽有心在室内种过文竹等绿植,过于娇弱,不得长久,使得心灵难免蒙尘;也尝试过观音竹、富贵竹等水植,但少了几分野性,恬淡清心,可略微缓解浮躁,无法根除。一次偶然读到东坡居士的“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恍然大悟,原来苦苦追求的“竹”一直在我心中,只是初入社会急功近利“求食有肉”,而忘了初心。
人不可居无竹,竹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