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里古老的牛耙犁,随农业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早已无用武之地,但每次看到她,总会唤醒儿时的记忆。
春回大地,万条垂下绿丝绦,二月春风似剪刀。碧野红云霭笼缫,秉性温和绽紫涛。
“得、起,得、起。二月里来哟好春光,生产队里哟种田忙。指望着明天呀收成好,多送些稻谷呀当公粮。二月里来哟好春光,干部社员哟种田忙。......”
曹志厚迎着二月的春风,站在田野的牛耙犁上,赶着牛,边劳动,边唱着他自己即兴鼓掏的歌。
“大伙听啦,志厚叔唱的牛把式的号子,多动听哟!”小翠赞赏道。
“动听个屁,还是队长,出工还有闲心唱歌,明显是出工不出力!”游放龙反驳道。
“喂,龙阉猪,门缝里夹得狗叫吧!你懂个屁!”
“翠宝,你再喊我小名,跟你没完。”
“哎呀,你这小名又不是我取的,你去找王太婆去啊。”
其实,龙阉猪的真名叫游放龙,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样,是村里调皮捣蛋,游手好闲的名人。早年前,他去偷王太婆的仙桃时被发现,在逃跑时,不小心摔倒在尖锐的竹桩上,竹尖把肚子穿了一个洞,差点把肠子刺穿,缝了十针。王太婆去公社卫生院看望他时,随口说了句“龙伢子,你这伤疤像阉了的猪一样啊!”于是龙阉猪的小名就在村里传开了。
开始,他气得够呛,还去反驳,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后来,随人家喊了。
“谁踩你尾巴了,你有资格指责志厚叔吗?”
“不就使唤一头蠢牛使个耙犁吗?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雕龙小技而已,还得瑟唱起歌来了。”龙阉猪气呼呼道。
“哟,龙阉猪,大伙说你几句,你还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不服气的话你就去试试。”
“试就试,他还不让永田伯和永丰伯干这耙犁活了,不就是当了队长了不起,想图轻松吗?”
“龙伢子,谁跟你说,是队长不让我干耙犁活的,是我自己求队长的,我技不如人,体力也吃不消。......”游永田细心解释道。
“你不就是怕队长打击报复你吗?你问谁说的,告诉你是我爸说的,也是你亲老弟说的,你找他撕皮去啊!”
“我的亲侄子啊,本来你是睁眼说瞎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唉,你的聪明长到猪身上去了吧,冇得药种了。”
“呵呵,你怕我可不怕,我天不怕地不怕,我今天就要用牛耙犁证明给你们看,别门缝里瞅人,把人看扁了!”
“你去啊,去啊,别伤了残了,让我们给你收尸!”小翠嘲笑道。
游放龙的父亲游永登站在不远处窃窃偷笑,感觉自己的这根独苗真出息了,竟敢挑战队长的权威,竟敢挑战全大队最牛的牛把式的权威,青出于蓝胜于蓝啦。
游永登想:也是该出口恶气的时候了,搞集体食堂那年,我父亲到溜进公共食堂的仓库悄悄搞了点米,他说是偷,竟然举报到大队部去了。“窃书不算偷”,饿得慌了,那叫偷吗?
“哼,我这就去,看我怎样把皇帝拉下马!”游放龙得意地摇摆着身子,朝曹志厚的方向而去。
曹志厚一边用牛,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他们争吵的声音,明白游放龙是冲他来使牛耙犁的。
当游放龙越过几丘田,以一副得意的神情望着他时,就笑着道:“龙伢子,很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
“别说这些没营养的,痛快点,到底让不让我使牛耙犁!”游放龙傲慢地说。
“当然让啦,我巴不得你是勇挑重担的优秀接班人呢。不过......”
“不过什么,不会又玩套路了吧。”
“我有玩你的必要吗?我是要告诉你,首先要有人同意你使牛耙犁,其次我要告诉你一些注意事项。”
“我晓得你又要使诈了啰,中了鸭子毛了吧。”
“我诈你?把你父亲、你永田和永丰两伯伯都叫来吧,他们若作担保,我就让你试!”
曹志厚想,看这架式,今天是躲不过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但要是他在我手上出了事故,可不是儿戏。龙伢子这个大家族不撕了我的皮才怪呢。再者,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知规犯规,让大队和公社的干部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自己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一会儿,游放龙的父亲和伯伯就到了。
游永登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神情,在旁边阴笑。
“侄子,你就不要冒险了,要是出了事,就是躲不掉的回忆,忘不掉的伤疤!”游永田劝告道。
游永丰摇了摇头,叹息道:“稀泥扶不上壁的东西,充什么能!”
“你们越不让,我越要试,我以后要吃这碗松活饭。”游放龙大喊道。
曹志厚想,他是从爷爷起的那蔸种,只想吃点松活饭。
“好,三位长辈都到场了,龙伢子铁了心,你们劝不住,我更拦不住。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头劣牛,除了我,谁都使唤不了。他没有任何经验,更不行。”曹志厚顿了一下,继续道,“他要是出了事,你们作担保,我不负任何责任。”
“真啰嗦,又不会死人,要你担屁责任!”游放龙十分不耐烦道。
“好,龙伢子,我先告诉你一些注意事项。首先,这头劣牛,我最懂它的脾性,它也最懂我的号子。它只要听到我的号子,就使老劲向前冲。你别看这牛是畜牲,但它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只是不会说人话。它为你卖苦力,你不能打它,要把它当朋友。”
“第二,用牛耙犁是个技术活。牛耙犁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把腿划伤,或者从耙犁上掉下来。你要牵引好缰绳,控制好牛的方向和停顿,根据凸凹不平,把握好身体及腿脚俯立的姿势和力度,做好身体的平衡。”
“第三,在插秧苗时要不伤手指,离不开牛耙犁的功劳。而要达到这个质量标准,就得用心,把泥巴耕耙细腻,不能敷衍了事,走过场。......”
“喂,婆婆妈妈的,你还有完没完啦!......”
“好,龙伢子,牛鞭交给你,你上吧!”
“走!”
“啪!”
“呀哟!呀哟!我的妈啊!......”游放龙痛晕了过去。
三秒钟,游放龙的吆喝声、牛鞭抽打在牛身上的声音、游放龙跌倒受伤的惨叫声。三种声音叠出,一声比一声入耳。
说时迟,那时快。
曹志厚一闪冲到牛的前方,敏捷地控住了牛鼻头,然后卸下了牛弯担。牛好象通人性,没有往前冲,否则,游放龙真的会小命不保。
游放龙上身和左腿倒在耙犁上,右腿压在耙犁下,钢耙钉扎进了他小腿的鲶鱼肚子,鲜血直流。
现场一片混乱。游放龙的三位长辈慌了张,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曹志厚又迅速窜到游放龙的身边,抬起压着他右腿的耙犁,小心地把钢耙钉从他小腿上抽出来。然后,用身上的白毛巾扎紧在出血的部位,背上他就朝赤脚医生的房屋方向飞跑而去。
在赤脚医生简单消毒处理后,曹志厚又背着了跑到了两公里外的公社卫生院接受治疗。
中午,曹志厚吃了饭,就提了家里仅有的10个宝贵鸡蛋到了公社卫生院看望游放龙。别小看几个鸡蛋,这可是为孩子凑学费的资本,只能忍痛割爱了。
游放龙见志厚叔带着一家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蛋来看他,着实激动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还是噙着眼泪道:“志厚叔,是我不成熟,不懂事,不理智,自不量力,不仅伤了自己,还伤您的心,实在对不起。”
曹志厚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一件耳闻目睹的与牛耙犁相关的平凡事,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灵,影响了我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