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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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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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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泥鳅的旧时光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素有“鱼米之乡”的故乡,春意盎然。

广袤的田野,数也数不清的红、白和紫色相间的燕子花挤挤央央地盛开着。它一如披上彩衣的燕子,在田间地头低回蹁跹,分外娇绕。空气中,弥漫着沁人肺腑的燕子花的芬芳。

泥鳅们在燕子花深厚覆盖的田地里,渡过了数九寒冬,收到春回的信息后,正蠢蠢欲动。不时从自己构筑的小泥洞里探出小脑壳,在松软的洞口象鸭子一样想试探洞外世界的冷暖。

“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此时,正是春天翻耕的大好时机。

微暖的春风已吹绿了田垄上的野菊,和煦的阳光将田墈边的接骨草抽出一节节的葱绿,黄花草在路面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大清早,父亲和其他几位牛把式,冒着乍暖还寒的春风,光着脚指头都冻红了的脚,从生产队在滨湖公的牛牢室里,牵出养得膘肥体壮的大水牛。经过了一冬刚出栏的牛们,连续打了几个“嗤嗤嗤”响鼻声,似乎在鄙视这寒冷的天气似的。一头小牛跟屁虫似的紧跟在母牛身旁,“哞哞哞”地叫出几声童音。母牛张开嘴,伸出温暖的舌头,在小牛的头上舔了几下,似是关爱也是鼓励。

父亲他们肩上各自肩着犁铧,边唱着自编自导的花鼓戏版的耕田歌,下得田来,将犁铧的铁尖头插进燕子花的地里。把牛弯担架在牛肩上,在空中“啪啪啪”地扬起牛鞭,边“嘚嘚嘚”“起起起”地吆喝着耕牛前进,在希望的田野里翻起了黑色的泥浪,把漂亮的燕子花翻压在松软的泥土下,开启了燕子花作为绿肥的历史使命,也开启了今春第一犁。

翻耕出的表面的泥土上,间或有泥鳅显露出来。它们做梦都没想到,正睡得懵懵懂懂的,像发生了地震似的,猝不及防就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泥鳅们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被父亲他们用猿猴般敏捷的右手,投入到了腰上的腰围巾外别着的一个葫芦一样的小竹篮里,成了俘虏。

田野里随地就有斩获,源于那个年代,种植水稻基本不用化肥和农药。田里泥鳅或鳝鱼或青蛙或小鱼小虾或田螺等命运共同体物种悠哉游哉地生存在广阔的田野里,过着繁衍生息的幸福生活。或许其子嗣的分布密度和现代闹市中摩肩接踵的人口密度有得一比。

用犁铧翻耕过田野后,潺潺地灌满春水,然后按工序用脚踏耙、铁齿耙、滚耙、短浪耙、长浪耙等耕田工具,整理好水田,使土肥相融,土肥泥活,每丘田平面如镜。泥鳅们就欣欣然地从黑油油的泥土里钻出来,享受着这大好春光。此时,小伙伴扎泥鳅的节目随之到了现在进行时。

泥鳅的外表有黄橙色的、有暗黑色的和墨绿色的,每条身上有黑色小斑点点缀其身。据说不同的颜色源于不同的成长环境。也许这与不同的种族有关吧,就如人类有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和棕种人等一样。它们在浅浅的水中成群结队,抱团玩耍,那么灵动地嬉戏着、穿梭着,时不时地摆动着妖绕的身子,冒出水面吐几个小水泡,然而潇洒离去,发发溜,溜溜发的。

它们那么活泼可爱,一如我们玩兴大发的童年。

白天,在田野里偶遇泥鳅,小伙伴们自然有去捕捉它们的冲动,但空手要捉住它们,几乎大都以失败告终。就算你将它们用手抓住,它们会巧妙地哧溜一下,从你的指缝里,逃出你的手掌心,回归自己的团队里。然后它们成群集队在水田里讥笑你,留在你手掌里的,只是那种滑酥酥的感觉。

泥鳅背上无鳞,若仔细端详,它们身上那层光滑的表皮上有许许多多细微的小孔,里面会分泌出又粘又滑的液体,就如人身上的毛细孔出汗一样。泥鳅就是靠身上分泌出来的粘液,对自身的生存起保护作用,屡屡成功保住生命。就如小学课本里说的,小雨来浑身光溜溜的像条小泥鳅,怎么也抓不住。

所以农村的小伙伴都知道,抓泥鳅一般选择在月朗星稀的温暖的晚上。因为泥鳅一般怕冷又怕热,都是晚上出来觅食和乘凉的。就如小伙伴们常说的,泥鳅晚上8点到11点左右跑出来喝露水。

晚上的泥鳅,要比白天呆笨许多。不过要凭空用手去抓住它,依然是十分困难的。

于是,扎泥鳅,成了我们童年挣钱的活计,也成了我们童年晚上的娱乐生活。

在我们鱼米之乡的江南,散了集体工,吃过晚饭后,小伙伴们就会用一根米把长的竹竿,吊着一盏自制的煤油灯、提着一只木桶和自制的针扎子,兴高采烈地去田野里扎泥鳅。

制作针扎子是个细致活。制作针扎子时,首先弄一条一米多长,约两指宽的厚南竹竹密片,将一端从中间用手工钢锯锯成两片开口的形状,在里面凿出均匀的小槽孔,再将约二十根大缝衣针,等距离均匀地安放在削开的竹密片的槽缝里,然后用缝衣线一圈又圈的将针一根根的捆紧,针扎子就做成了。此时针扎子排针的位置就像一把钢针似的梳子。

因屋里照明用的煤油灯,在野外亮度不够且容易被风吹灭,所以煤油灯也是特制的。不过制作比较简单。在一个旧铁皮盒的铁盖子上用大钉子凿出三个孔,插入三根粗大的棉灯芯,将煤油灌进盒子里,用火柴点燃灯芯线头,就有三条小小的火龙随风上窜下跳了。

木桶是现成的,桶外围的身上有两个铁箍,是起防护作用的。桶是家中必备什物,如挑水、洗衣、打米浆、装粑粑等都用得着。木桶每两三年就要从里里外外刷上桐油,看上去黄灿灿的,让其经久耐磨。其实,我们提着木桶出去扎泥鳅,母亲是省不得的。每次总会嘱咐我们,小心点,别把桶摔坏了。

田野上,月色如银,星星眨着眼睛,夜虫欢鸣,萤火虫闪着小星星,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不时远方传来几声鸟啼,青蛙们欢快地打着响鼓。泥鳅们就在镜子般的田水中喜滋滋地喝着露水,这些贪睡又懒散的家伙,可能没想到有危险正向它们袭来。

我们打着赤脚,走在田垅路上。发现泥鳅的目标时,我们就蹑手蹑脚,朝正静静享受美味的泥鳅走近,然后用针扎子描准好角度,此时针扎子在夜色里闪着寒光,“啪”地扎下去。随着溅起的水花,一条肥美的泥鳅在针扎子上摆动着身子奋力挣扎,发出惊恐的“吱吱吱”的叫声。“当”的一声,把针扎子在木桶边沿一敲,泥鳅就掉进装了少许清水的木桶里。

泥鳅是很灵敏的小东西,在扎一条泥鳅的周围,听到动静的其他泥鳅,快若惊鸿,迅疾地将身子一转,搅浑一片浅水,警惕地或跑到远处或钻进泥土的洞里,寻它不得。这样,我们只能去没有影响的田野里寻找下一个目标。

扎泥鳅的周期有长有短,自田野翻耕平整,到插秧后禾苗生长未封行前,都有机会。不过,最好的时机是田野被平整成白水田时。

真正让葱绿的禾苗,在和煦的阳光下嗤嗤地生长,像一个个绿色的小人,横成行竖成排的在天底下招手,此时能看见乡村原始的底色,也能看见田野里潜伏着的泥鳅,也没有人去扎泥鳅了。因为,煤田灯在禾苗间窜过,会不小心烫伤嫩绿的禾苗,我们都有自觉爱护禾苗的自律,不会去损害集体的财产。当然,也有个别不自律的人铤而走险。此时,生产队的干部就会主动去劝阻,讲道理。经过几次后,就再没人去违背良序公俗了。

江南的田野,不仅泥鳅多、鳝鱼也多,还时不时有鲫鱼、游条子、鱼弄子、半边子等小鱼,当然还有小虾和田螺,在扎泥鳅时,遇见了就寻机一并收获。

在宽广的明渠或塘基边行走时,偶尔会听到“卟嗵”声,眼尖的人会看到,那是出来吃露水和乘凉的脚鱼或乌龟避险逃生了。

有一次在滨湖公的大塘边经过,我见一只三四斤重的脚鱼就在大杨树粗大的树根上休息,走近时它也没有逃走。但在我弯腰去抓它的最后时刻,它骨碌一翻身就掉进塘水里去了。那时,我家都不吃脚鱼和乌龟。我之所以想抓它回去,是想养到自家屋后的水塘里。

在我们的童年,只要抓到小脚鱼和小乌龟,都会养在屋后自家的塘里。1997年资江发大洪水,老家水塘的水也溢出了,塘中一只四五斤的脚鱼爬上塘基,被过路的邻居俘虏,成了别人的盘中美餐。这是母亲事后告诉我们的。这可怜的脚鱼,可能就是我们童年时抓回来养大的。我感叹,要是躲在水塘边的竹林里多好,何处出去呢?

在扎泥鳅的路上,还会遇到蛇,一般是水蛇和红土皮。只一次在大渠旁碰到一条一米多长的乌叉子蛇。蛇们或卷曲在路面上,或是听到动静后会自动爬行离开。虽然没有受到过蛇的攻击,但每次遇到蛇,身上总会起鸡皮疙瘩。有一次,三弟走在前面打灯,他脚底一凉,说踩到蛇了,惊呼弹跳了几丈远,差点把我的魂都吓出来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回头一看,是一条白天被打死了的红土皮,不知为什么没有埋进深土里。在我们晚上看到乌叉子蛇的第二天早上,一堆人围着一架水车的车架议论什么,我跑过去一看,是一条打死的乌叉子蛇,横吊在水车架上,被示众了。我在想,可能就是昨晚看到的那条乌叉子蛇吧。我想,多可怜的大蛇,投胎变成人或神仙吧。

扎泥鳅的季节,远远近近的田野,到处火光闪烁,火光在田野间巡游,像天上的星星都降落到凡间游走似的。那都是和我们一样,扎泥鳅的童年开展的娱乐生活。

我和三弟不时交换着提桶、提灯和扎泥鳅的活计,不知不觉间夜就深了。

夜深人静,天渐渐地有些寒凉,泥鳅怕寒,就渐渐躲进田泥中睡觉去了。煤油灯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起来,灯油快尽了,这也到了我们该收工的时间了。

不知何时,路面的野草上结起了一滴滴的露珠。手一摸身上,衣服潮潮的,似乎也沾上了露水。

我们回到家,就把桶里的收获倒进自留塘边水中吊着的一个大的鱼竹篮里。这此泥鳅鳝鱼,不是养着留给自己吃。在那个年代,家里人基本都不吃泥鳅和鳝鱼的。累计在一起或送给公社的水产收购站或改天赶个大早到茶亭街农贸市场去卖给城里人。换成现金,便于购买家里急用之物或留给我们做学杂费。

每次扎泥鳅回家,母亲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她身后变出两个烤鸡蛋或两把枯蚕豆或黄豆划绿豆,或从灶房里端出两碗稀饭,对我们说,累了,快点吃,铁瓮坛里有热水,洗一洗,睡吧。清早还要读书温习功课呢。

劳累了一整天,伸几下懒腰,爬上床,我们便酣然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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