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

肉眼可见那年的雪

像苍穹的深处，有无数台碎纸机

将一张又一张雪白的纸片

撕咬得细细碎碎，似一片片纯白的柳絮

逍遥自在，轻轻飘落

撒在天地间这个偌大的纸屑桶里

层层叠叠轻盈地累上去，不厌其烦

白皑皑地码在一个岁月的未端

码起旷野的寒冬，一路盐似地铺陈

向世界的深处一路延伸

珍珠白飘下，毫毫抢占苍穹下的地盘

旧蓑衣护卫下的两条绑腿

从容迈向茅舍的阶矶，而滚烫的心

早已飞到冬修烂泥湖之所在

蜷宿假寐在墙角草窝里的大黄狗

不情愿地站起身，和冷空气对抗了几下

被迫打了几个寒噤，又想热身似的跑出屋

抱紧父亲的右腿，泪眼汪汪

一只长满老茧子的手，和狗头对着话

狗呜呜呜，又识趣地松开了它失败的阻止

然后，父亲的双脚，像涂鸦的笔

于禾场上的缝松处戳出两行窟窿

深深的淹没了膝，但没有中断已决的去意

一个孤单的黑影，随风雪飘摇

干香菇似的斗笠长着脚，渐行渐远

肩膀上挑着的四床棉被和春节慰问的猪肉

满载老幼妇孺的盈盈暖意，一路前行

酷似一个扑腾觅食的老鹰

足迹显眼的模糊，已分辨不出原始的模样

穿着白外套的稻草垛，落上麻雀们的叽叽喳喳

挣扎出零乱的瘦金体，警惕地一哄而散

父亲的背影已瘦削得如麻雀的远飞

瘦成了腊月铺天盖地的饥寒交迫

今晨的雪，似从父亲那件磨穿洞的棉衣上

掉下来，打湿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