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起早贪黑关爱土地的人,才能真正体悟到土地的恩赐。庆余粮就是这样一位黑泥脚杆子。
每天,鸡叫二遍,离天亮也还有好远。别人还在做浏阳梦憧,月亮还没着手收拾东西交班,庆余粮就摸着黑,窸窸窣窣地爬起床。每天,他都心记默记他那几块瘠地的事,堂客总说他比自己的亲生崽女还要上心。
今天,庆余粮跟往常一样起得黑早,刚洗漱完,他又到儿子床前,摇醒大儿子庆国华。他睡得梦觉(gao)梦醒,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在床铺边发懵。堂客也起了床,一大早开始忙碌,为父子俩准备早饭。说早餐,大多就是一碗现饭子,再从土里扯几把青菜,炒上一大碗,再就是一碗每餐必吃的擦菜子。这里十里八乡的人,都喜欢吃自己做的擦菜子,擦芋荷叶子,酸酸的,很送饭。
庆余粮和儿子忙完,就进了披屋,与堂客打了招呼,又招呼大儿子赶紧坐下来吃饭。饭后,都喝了一粗瓷碗老毛茶,休息一会之后,他和儿子扛着农具出了门。
此时,山村的黎明包裹着庆余粮及其儿子的全身,把他们拉进粉粉亮的世界,给予他们又一个清新、温暖的阳光,赐予他们田园生活的希望。
十多年来,庆余粮就靠分的这几块瘠地养活了一家人。在他前面正赶着老水牛的儿子庆国华,十岁时,还是搞大集体的时候,就开始跟在他屁股后面学习种田,一天追着一天过去的,近二十个春夏秋冬,让他也变成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农把式。庆余粮满意地望着儿子,高兴不已,名师出高徒呢。
庆余粮总认为,有技在身,保己一生。他相信只有借助农耕技艺,通过躬耕田园,才能让子子孙孙们,一代又一代好好地活下去。至少任何时候都不会饿死。
近日,庆余粮的老胃病又开始造反了。这是老毛病,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年代,上战场留下的隐疾,年纪大了,越来越严重。
他的一位堂弟是赤脚医生,每次跟他看病,三番五次地劝他到县城或市里的医院去治一治,庆余粮也没听进堂弟的苦口婆心。
堂弟说:“要不我到城里请我师傅下来一趟。”
庆余粮生死不让,拒绝道:“哪有这样的神操作,没这么玩的。”
说实在的,他这么拒绝,都是因为穷惹的祸。养着四个子女,哪有多余的闲钱,支付城里的医疗费。看个专家门诊,等于在心上挖个窟窿。其实,谁不想治病,谁不想长命百岁。贫穷的最大悲哀,只能拿命去赌,无钱难倒英雄汉,有什么办法呢?穷人是装不出富来的,打肿脸充不了胖子。
所以,庆余粮为了掩饰自己的穷、挣不到钱的尴尬,对关心他病的亲朋社员邻居,总是说:“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人的命天注定。你们看,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比他们活得久。那场战役,全连就剩下我这个残废……”
每次,当他说起那些往事,眼睛总是望着北方,他的眼泪,就像撒谷芽子一样落下来。本来似刀刻的皱纹就更加褶皱,他的脑壳就似成了一颗大大的核桃。
其实,那场战役,他遍体鳞伤,要不是排长压在他身上救了他,恐怕早就见了阎王。耳朵也炸得基本上聋了,左边只有半个耳廓。社员们有的喊他余聋子。跟他交流时,必须靠近他,和吵架一样大声啦啦,他才勉强听得见。
庆国华赶着牛,已经依次过了八斗丘、六斗丘、五斗丘、三斗丘,这都是肥田,是解放前他爷爷买进来的那几丘田。
打小,他虽然非常体心叵意地学习老驾的手艺,后来,特别是样样精通后,他心中对农耕技艺还是有了抵触情绪。
他有工冇日,跟社员们聊起农事,说今后再也不想走老驾走农耕的老路了。但他的老驾对他的抗拒没有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庆余粮说:“你这个忤逆仔,如果你不走农耕这条路,我死给你看!” 这句说,也是庆余粮的老驾这么跟他说的。他不只作了传声筒,还视为传家宝,要一代代传下去。
解放前,庆余粮的老驾庆有田种了几块瘠田,养活了一家子。因是老把式,帮人耕种,还积攒了些银子,总想多买点田地,过上地主富人家的生活。
解放前夕,庆有田有一亲戚,还没出五福的,要钱送自己的子孙读书,正好有田要卖掉,有些又挨着庆有田自己的田,就买了下来。他成了梦寐以求的土地的主人,当时他挺高兴的,尝到了种田的甜头,腰杆子也硬让了不少。
说话回来,这个亲戚也不地道。他的老弟在东北国民党政府任职,见多识广,懂得共产党的土改政策和未来国家和平发展急需人才的预期,就写信告诉当保长的老兄,快点把田卖了,卖个好价钱,快点送子孙们外去求学,以期将来。所以他这个老兄,就照办了,把一部分田卖给了庆有田。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年,当地和平解放,庆有田被划成地主,田也被没收。土地可比他自己的命还金贵。没了地,等于要了他的命,气得庆有田三天没吃一粒饭。要不是他一位相交至好的老中医强行救了他,真的就那么挂了。
大跃进时,庆有田老态龙钟了,没有劳力,出不了工,挣不到工分,更吃不饱饭,饿得在水塘里捡浮着的烂菜叶子煮汤喝,后来脚肿得放亮的,裤子都穿不进。在寒冬腊月的一天,死了。
有的社员说是饿死的,有的社员说是病死的,有的社员说是冻死的,有的社员说是气死的,反正是死了。嘴长在别个的脑壳上,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庆有田在解放后活着的那些年,天天坐在阶矶上,握着手里自己鼓掏出来的杂木拐棍,先动动地,又指指天,再指指正前面,口里不停地骂道:“我这辈子,死在毛伢几手里!死在毛伢几手里!死在毛伢几手里呀!……”
村里有读过鲁迅《祥林嫂》的读书人,都说庆有田老爹,就像祥林嫂,几乎总是不停地重复那几句“死在毛伢几手里”的话。
有人说庆有田这是疯了,还疯得不轻。有人说是受的打击太重了,心里压抑了,要发泄,要不就会被那口气活活憋死。
其实,疯没疯,可能只有他自己晓得。
对庆有田不对付的几个社员,借此机会,跑到公社和大队,向干部们举报说:“庆有田天天在自己屋里骂毛主席……”
在那个年代,这事可就太大了,这是地主要反攻倒算啦,这是现行反革命,罪大恶极啦。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干部们听了慌得不行,镇里村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领导真的一批批地派来精兵强将,来庆有田家调查,对他开展革命斗争。几次还出动了戴白大盖帽、穿白上衣和穿蓝裤了的人,有要带走他去关押、批斗、游行、判罪的意思。
每次,庆有田坐在破旧的竹躺椅上,总是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地说:“上屋湾里有毛伢几,下屋湾里有毛伢子,石头坝村有毛伢几,跳石湾里有毛伢几,镇里胡癞子家有毛伢几,张屠户家有毛伢几……你们晓得我骂的谁家的毛伢几不?你们怎么铁定我就骂得不该了?上屋湾和下屋湾的都偷过我种的茄子丝瓜辣椒豆角红薯凉薯呢,镇里的毛伢几还偷过我的牛,石头坝村的毛伢几还偷过我的鸡,跳石湾里的毛伢几捉过我的鸭……”
干部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拿他哭笑不得,还真没办法就这样去定他的罪。
毛主席是姓毛不假,但庆有田也没指名道姓地骂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伟大的统帅!。再者,毛主席的小名叫“石三伢子”,也不叫毛伢几,这样说他有罪也说不过去。何况,庆有田的岁数,比毛主席还大五六岁呢。
况且,还有传说,庆有田过去曾搭救、慷慨解囊支持过不只一个革命者,有的还当了北京的大领导。
而他儿子庆余粮虽然老实巴交,但真真切切的还是个回乡务农的老革命呢。
把庆有田抓走,要是出了点意外,上面追究起责任来,谁敢担这个担子,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所以,虽然走马灯似的来了好多批人,大家都打了退堂鼓,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气得那几个要借机整庆有田的人,差点没吐血。背地里放肆骂村里和公社的干部,是软蛋、是熊包,没得屌子。
这些异事,反倒乐得成了庆有田饭后的谈资,他像说相声一样,每讲一次都是眉飞色舞,还一本正经,逗得听谈的社员们,哈哈哈大笑不止。
庆有田葬礼的那天,四个曾在解放前接受过庆有田资助的干部,特意从外地赶到这里,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其中一位说,其实,他庆有田和他老驾一样,都是中国革命的坚定支持者,都是中国革命的功臣。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在座的四个人的今天。我们晓得庆有田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刚买的田还没捂热,就被没收了,还定了一个地主,他心有不甘的。怪就怪我们那时都在外地忙碌,未能尽我们的义务和职责,怪就怪在他对土地太热爱了,没有把握当时的大势,眼光局限了,这就是当时农民敦厚质朴的土地情怀......
庆余粮从老驾的生死和自己的亲身经历中,看到了土地和粮食的重要性。一生信死了老驾的话。抗美援朝战争后,他毅然回到了农村,一直都不肯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在人民公社时期,杂交水稻还在实验阶段,生产队为提高粮食单产,讲究精耕细作,农民一心扑在农业上,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庆余粮总是一马当先。他当生产队长那二年,把生产队的农业搞得有声有色,公社干部大会小会都表扬他,但基本上他都没听见或没听清。就因耳朵不好使。
为此,和他不对付的几个社员发牢骚说:“一个聋子当什么队长,听话都费劲,人死绝了吗?......”借这由头,硬是让大队和公社干部把他撸下来了。
后来,以生产队为单位分田到户,那些村队干部和家族势力强的,霸道地都分了肥田,庆余粮虽当过兵,当过两年生产队长,但他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实干家。老实人不死,就是被欺侮的命。
生产队在那山脚下,有几块阴浸的贫瘠田,没人要。那时,这种田一季的产量不及肥田的三分之一,有时不幸遇到洪水,一季就果粒无收。不少社员都“发扬”风格,硬是把这些田塞给了庆余粮,还取笑他说“占了队里的便宜”。因为按肥田换算分田,这几块地,一亩多得了二分地。
庆余粮不想和别人去争去抢,就被迫接受了这个分田方案。
但老实本真的人,并不意味着一定就蠢。在那战火纷飞,枪林弹雨中存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孬种、怂货。能存活下来的人,有上帝给的机缘,也有阎王爷的宽容和大度,更少不了自身的智慧和力量。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庆余粮带上不值钱的土特产进城,请农科所的专家,亲自来为他想要改良的这些田地把脉。后来,他硬是把这没人要的田改造成了高产田。
不但没让人看到他的笑话,还真让笑话他的人哑巴吃黄连。他就靠着这几块瘠地,养育了四个儿女,交了征购粮,除大崽庆国华这个地主崽子只读了初中,其他的崽女后来都读了大学和研究生,当然这是后话。
庆余粮分的那些山,都是没人要的贫瘠的死疙瘩山,只长了些杂树和杂草,庆余粮也不埋怨,一家人老老实实就开起荒来。他和大儿子带着土菜和两只老母鸡,跑到林科所去问经,所长告诉他,这里最适合种银杏。于是,他立马买好树苗,租了一辆狗崽几,就把树苗全部运了回来,种在了被他改良的山包包上。所长见这老头办事这样雷厉风行,植树造林的劲头这么足,连忙竖起大拇指为他点赞。
其他社员家分的山,都是集体时,培育了几十年的郁郁葱葱的大杉树。只是刚分山到户没几天,所有的山就光秃秃的了,每家每户争先恐后砍伐杉树往家里运或卖给了木材贩子,连树蔸子都挖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红壤土在山上哭泣。
对此,庆余粮说起了别人认为是怪说的怪话来:“都说大炼钢铁在山里实行了三光政策,分山到户比大炼钢铁,看你把它们怎么比啰嗬嗬,比了还有多啰嗬嗬......”那些坚决支持分山到户的人,被气得差点拿扁担砍他了。
分山得了便宜的社员就讥笑他说:“庆老光,你是眼红我们得了大米吧。你这是仇富心理,要不得呢……”
“我仇富,瞧你们这点德性,仇你奶奶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自作孽,不可活’。……”
庆余粮肯定不会神机妙算。
春末夏初,山洪爆发,把河道全都堵死了,几个村子一个汪洋。
到年底,铁路勘探队决定,铁路从庆余粮的这几个山包包穿过,一笔丰厚的征地补偿款就要落到庆余粮的腰包。
眼红的社员们就不淡定不愿意了,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就吵起了场伙。
大家吵闹着说:“山都是集体的,翁妈的奶子都有份,凭么子就庆老光一家得便宜,要二一添作五……”
“官司”从队里,打到村里又打到镇里。镇府决定,土地补偿费归村集体所有,地上附着物及青苗补偿费归地上附着物及青苗的庆余粮家所有……一锤定音,这才平息了打架吵闹风波。
有良心的社员说,庆余粮吃亏是福。每次开始明明吃了亏,但每次都笑到了最后。人还是善良的好,与世无争的好。
庆余粮对分田到户颇有微词,发牢骚说:分田到户有什么好?是让农业机械化开了历史倒车,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是让人越来越自私了,没有集体主义的精神和意识了,没有了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良序风俗了。是让那些没有正劳力的家庭、五保户和军烈属和残疾人等家庭吃二遍苦了。蛟胡子是珍宝岛战役立了战功,残疾回家的吧,你们看他家,没有劳力,田都没法种;你们看棠粑粑家,是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的有功之臣吧,没分到牛,耕田只能自己一锄头、一锄头去挖……你们看,大田分成手掌大的田,路都不像路了,渠道不像渠道了,绿水成荫的田园风光不见了。超标使用剧毒农药和化肥,田园里的青蛙、泥鳅、鳝鱼、小鱼小吓绝种了......
虽然庆余粮发的这些牢骚,在当时可以说是反动话,但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谁也没法反驳他。
他和大儿子一起,没少免费帮蛟胡子、棠粑粑等这些有困难的人家,让他们不误农时,渡过耕种抢收的难关。
庆国华其实早就想放弃老驾坚持的田畴重地,宁愿赤手空拳进城去务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时跑出去的几个村民同学,就是这样空着手出走的,不几年光景,回来时,却变得人模狗样,家里就建起了楼房,买了新家电,讨上了堂客,过上了城里人都羡慕的生活。
而自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是个光杆司令。种田除了不会饿死,实在没什么搞头,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出息。
让庆国华更不爽的是,小时候和自己好得砍掉老壳共得疤,亲如兄弟的一位邻居同学,都开始疏远他,嫌弃他,不想和他来往了。因为他赚了钱,眼界变了,结交的群体也变了,瞧不起穷人,已经过上了农村人世世代代梦想过的幸福生活。
庆余粮当然晓得大儿子的心思,常唠叨说:“要是过去几十年,要是战争年代,不饿死这些兔崽子。 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看他们敢不敢不种田!”
他对儿子说,“你抬眼看看,他们的田,杂草杂树都一二人高了,抛荒得这样严重,对得起祖宗吗?对得起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吗?要是搞集体,唉……”
庆国华当然理解老驾,他们这代人包括他的爷爷,对土地永远是无法割舍的,他们对土地的热爱是入了骨髓的,现在年青人是永远无法理解透的。而现在的农村人,好多都不种甚至大多数来晓得种农作物。过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连粮食和蔬菜都外购了。每家每户不像以前一样仓廪实了,自给自足了。仓廪实,心中不慌的观念抛弃了。
庆国华内心是矛盾的。每每到关键时刻,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噎自己,但又说不清道不明。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总是要胡思乱想。实现人生愿景的主导因素,究竟是生养自己的父母?是同学朋友?还是梦寐以求的孔方兄?
庆余粮随大儿子过了用十根钢轨铺设的简易河桥,来到了山边上的那几块零星的田地上。这座简易的铁轨桥是今年修铁路时,铁路工人们修建的,是为了运送材料物资的便利。以前从这里过河,根本就没有桥,只有一块块大石头,从东到西,像一个个树桩,不规则地躺在河床上,任由河水亲吻。河里发大水时,石头就躲在水底下,不肯露面。此时要想过河,只能游过去,或者用小舢板渡过去。
庆国华从肩上扶下犁,在牛脖子上驾上牛轭子,就开始犁地。
在玉王庙这地方,庆余粮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在这天地的夹层间,干最不起眼的农活儿,用天天的辛辛苦苦换来的粮食和蔬菜或自给自足或拿到集镇上变成钱物,养活全家。他这微弱的力量,就算最苦最累,也对现实和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和希望。
有时庆余粮感喟地说:“我是替我死去的战友们活着,我是替我死去的战友们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活着多好!……”
庆国华犁地时,庆余粮一边锄路额子上的野草,一边将它们踩到田泥里。然后,把田边粪塘子里的土粪子,用粪船装着,用竹杆推到田中合适位置,然后用手基本均匀地撒到田里。
他种田从不用化肥。他常说,化肥破坏原生态的土壤和环境。所以,他的田,全是用人畜的粪便和草等来做肥料的。他笑着说,这还省了一笔用来买化肥的钱。
他的稻田,杀害虫基本不用农药,用土办法的煤油诱蛾灯,养大量的青蛙。别人的田里,泥鳅、鳝鱼、小鱼早就绝迹,他的田里应有尽有,每年还可以捉一些到集市上卖钱。
他说,地薄,地的命薄,种田的人命也薄。五谷生于地,农民种五谷,五谷养苍生。多少人不把厚土、把农民、把五谷当回事。土地贫贱、五谷价贱,农民命贱……
好多社员都不理解他,不晓得他脑壳里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费那么多神累不累。
天刚大亮时,平常与庆余粮耕地接壤的张三喜也牵着老黄牛来了。
他凑到庆余粮耳边大声说:“你们总是抢到我前头呀,庆余粮!你就不能晚一次吗?这把老骨头了。”
“哈哈,这功夫丢得起吗?你有本事就不来啊,我也刚来,就早了一会儿,张老头!”
“可我今天还是来晚了呀。”张三喜说道,“原本我想,肯定会比你早一点儿的,但还是晚了。”
“堂客热被窝,你这把老骨头还真会享受呢。要不嫌弃,你这犁地的活儿,就交给我家国华帮下忙就行了。反正他年青,有的是力气,多干点活儿也好,累不死。你这把老骨头,别交待在这田里。”庆余粮劝他说。
张三喜比庆余粮少两岁,也是六十大几的老人了。他从肩上取下犁,把牛轭子套在老黄牛脖子上,也开始犁地的活儿了。庆余粮见他颤颤巍巍地,心里说着,也老了,快玩不动了哟。
庆余粮摇了摇头,三喜老弟的地是没得人接班来种了,三个女儿都远嫁他乡了。
不远处,传来嘚瑟的汽车喇叭声。庆国华“吁”了一声,大水牛就停下了拉犁的活儿。他抬起头向马路上望去,三台拉风的小汽车出现在乡间马路上,像故意叫出声,跟他示威显摆似的,并故意慢慢悠悠地驶了过去。他一看就晓得,这都是那几个暴富的同学的车。
“庆余粮,你的胃最近么子样?”张三喜一边“起”的赶着牛,一边关心地问道。
“还不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都几十年的老毛病了,习惯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该退休了 !不过,你还好,有国华仔接了你的班,你看我,以后也只能抛荒了。”
“做惯哒,闲不住啊,一闲尽毛病。你看上天无私地给了我们这些养命的田,不珍惜可不行啦。要不每天来看看,来摸摸,心里不踏实。你别发慌,大面积抛荒的事,是不会出现的。”
“我想也是啊,但谁来接班啦。你看现在的年青人,除了你们家国华,谁还老老实实这样干啊!”
“不用慌,我猜测,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以后又回复到原来的大集体模式,或像国外一样搞大农庄或像工厂一样搞股份制模式。那些外去打工的,说一定自己主动回来种田了。”
“啊,你这想法太大胆了,太离谱了吧,你脑壳每天尽想这些离经叛道的事。”
“离这样的路子应该不会太远了哟,抛荒这么严重,影响到国家的粮食安全,肯定会有人站出来管管的。”
“但愿你说的成为现实。哦,对了,你家的那些老古董还在吗?”张三喜停下手中的活计儿认真地问道。
“一代代的老辈子传下来的,他们的灵魂都在里面,肯定都在的,怎么了?”
“噢,那就好。昨天,我家来了两个陌生人,径直走进了我家,说是收古玩的,想看看我家有没有他们要买的玩意。他们突然的一句话让我愣住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收古玩的早就有啊,又不是头一回。”
“你听我说,你看他们看中了我家什么?你猜猜!”
“那不就是旧石器、老书、瓷器、陶罐、老家具等这类的东西。”
“差也,他们看中了我家的犁、耙、耢等这些牛耕农具!”
“噢,那就有点意思了,这对好好捉摸捉摸!”
“我怎么也想不通啦,他们买这些旧牛耕农具作么子用?” 张三喜指着扶在手里的犁说,“哦,这个旧犁和那个牛轭子,就在这里面,总共出价伍仟块。”
“啊!这么多?一个技术工人一年的工资奖金就三百来块呢。”
“是啊,我当时吓得不轻。我一直在琢磨,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为么子值这么多钱?在我发愣时,他们问我想好了吗,当时我心里直犯嘀咕。不过,我还是说了,等我想想啦,牛耕农具卖了,这地就没法种了!他们说,让我慢慢想,过两天再来听信。”
“到手的鸭子不会飞了吧?”庆余粮哈哈笑着道。
“你想多了呢。他们说过几天再来,肯定会来,他们走时,又把这些东西仔细看了一遍。他们还说了,要我关注一下,谁家还有这些东西,到时一并告诉他们,会用很公道的价格收购的。”
“那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贩子了,肯定其中有什么道道,只是我们不晓得吧了。”
“是啊,你家这些东西比我家多得多啦。听我爷爷说过,你太爷爷可是在清达子手上做过官的。”
“是啊,那时为清达子在川贵押运过不晓得多少次金丝楠木到京师的。我家的老宅、家什都是那个年代从那边搞来的料,但不是皇室要的正料。”庆余粮突然一拍脑壳,大声喊道,“金丝楠!金丝楠!他们就是为了这个!”
“金丝楠?”张三喜有些糊涂了。
“是啊,听我爷爷说过,你家的好多家什都是从我太爷爷手上买的那些木头做的!”
“明白了,明白了,他们是看上了金丝楠木家什的价值!”张三喜突然大彻大悟了。
“张老头,你真有财运。我这辈子还没数过这么多的孔方兄呢。”
“你取笑我。我当时就像做了一个浏阳梦憧,根本就不信这是真的,搞得我一晚上都没合眼。我突然想,你们家有更多这样的宝贝,那你家就要大发了。庆老头,你说吧!”张三喜情不自禁地说。
庆国华眼睛灵泛地望了望张三喜。
“张叔,具体卖了些么子东西?”庆国华问。
“牛耕农具十件,一个风车、大小米桶各一,还有两个装干货的瓷坛、两个喂鸡食的陶罐,就这些。不知这旧东西有什么用,我问他们也不说。”
庆余粮欣慰地笑着望了望儿子。
“张叔,你运气真好,这样的好事都让你碰上了 。金丝楠有皇木之称,他们买这东西大有用处呢。”
“不就是一点废旧物资,要是不种田,只能当柴火烧了。”
“那可金贵着呢。如今,有些达官贵人贪了钱、暴了富没法花,也不敢存银行,就偷偷买古玩字画旧家什之类的东西。至少有三个好处。一为藏富,掩人耳目;二为彰显家族底蕴深厚,证明自己的财富是老祖宗的恩赐,为家族争取荣光;三为让财富保值增值。所以社会上才有这样的市场出现。” 庆国华作古正经地说。
“哟嗬,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把我都弄糊涂了。“张三喜诧异地说道。
”张老头,人就是这样,手里有了钱就什么事儿都敢想,都敢做。”庆余粮接话道。
“怎么样,庆余粮,你是不是也把牛耕农具等老物件卖掉呀?你家的这些宝贝估计能卖一二万块吧。”
“我啊,出多少块我都不卖!那些官人商贾都晓得光宗耀祖,我怎么不能?这些牛耕农具、坛坛罐罐等老物件是我太爷爷他们以前几代,费大力气才保下的,是我老驾传给我的,所以我要把它们传给儿子,代代传下去。这也是我们祖上的遗训,我是绝对不会卖的。”
“庆老头,你黄泥巴都埋到额头上的人了,还这么固执。守着这些破烂一不能吃,二不能穿,三不能为你治病,你何苦呢?手里有了钱,爱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你这样苦撑着,你老驾和其他先辈在那边,灵魂也不安吧!”张三喜摇头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人家为什么花大价值买?张三喜,你想过没?况且,我觉得,长辈们的灵魂就在这里,而且就在这些牛耕农具等老物件上。这些东西在,我们的根就在。他们在天天看着我们,保佑我们。所以我不能卖,看一看摸一摸可以,这是底线。”
“唉,也是,老辈子是有这个说法。庆余粮,你不能死老筋,一条路走到黑,我们不能不考虑当前,只考虑老规矩。没有今天,哪来的明天。”张三喜恳切地劝告说。
“我们俩观念不同,谁也说不动谁。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像我这些曾经把老壳别在裤腰带上,上阵杀敌的人,如果只考虑自己的当时,哪有我们的今天。你没上过战场,我十分理解你,你倒是为我家好。但不管出现么子情况,这些东西我是不会卖的。”
“你真犟!”张三喜说,“我是好心好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啦!”
“你才狗呢,狗改不了吃屎,见钱眼开!”
两个老顽固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各忙各的去了。
下午,庆余粮到镇上去了,庆国华在田里带着疑惑问张三喜:
“张叔,你说我们家的那些东西真的那么值钱吗?”
“我估计,你们家的更值钱呢!话说回来,你老驾说了不卖,你就别打主意了!”
“张叔,等下次那两个来了,让他们到我家看看吧!”
“这个可以有。不过,别让你爸知道是我让他们来的!”张三喜用慎重的目光看着庆国华道。
“我是想让他们估个价,到底值多少钱!”
“那行吧,等他们来了,我转告他们一声。”
两天后,庆国华和张三喜瞒着庆余粮,把那两个收古玩的人带到了家里。他们见了庆余粮牛耕农具等老物件后,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脸上显示出难以掩饰的兴奋。于是,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了好一会,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一口价,二万块!”,
庆国华和张三喜听到二万块,都是倏地一愣,然后,高兴得把自己的耳朵摸了一下。特别是庆国华,感觉金钱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因为,这钱足够他解决许多的问题。但是,他的兴奋的心突然凉了下来,像炎热的夏天,突然下了黑雪。这些牛耕农具等老物件是不能瞒着老驾卖的。
“喂,贤侄,你想好了没有?”张三喜催了庆国华一声,他似乎感受到了百分之十的回扣,在他的裤袋里兴奋得跳舞。这是两个收古玩的人,对上帝发誓,给张三喜的承诺。
“这是我老驾的东西,他不在家,我不能作主。等老人家回来,我做做工作吧!”庆国华晓得这一行的水很深,就算作得了主,也不会轻易答应下来,何况确实当不得家。
两个收古玩的人,好像没有听懂庆国华的话,以为他是在讨价还价。于是,一个连忙伸出五个手指头说:“再加五仟,总共二万伍仟块,一口价。”
“贤侄,你还不动心吗?你和你老驾,一辈子见过这么多的钱吗?不如你来个先斩后奏,把钱拿到手,往你老驾面前一拍,看他还敢打你不?这些钱,在乡下建个楼房绰绰有余了,你还怕讨不到堂客吗?”张三喜拉着庆国华的手,到禾场地坪上,然后劝他说。
“张叔,我做不了背地里干损招的事。你是最晓得我老驾的脾气的。况且他的胃那么差劲,要是被我气出了个好歹,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张三喜真是拿这小子没点办法,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比他老驾还犟。
于是,两人合计了一下,对两个收古玩的人说了,半月后再议。
半月来,庆国华每天像做梦一样,感觉那些钱总在他面前飞来飞去。那年代,最大的面额就是拾块钱,二万伍仟块钱就像一座小山,堆在那张放金光的金丝楠木八仙桌上,正在向他招着金手。如果这钱到手了,自己想干的大事就有了充足的资本,等于有了第一桶金。钱 生钱,金生金,庆国华抱着自己的后脑壳笑了起来。
于是,第八天晚上,他跘天练滚跟老驾庆余粮就卖农耕老物件的事聊起了家常。
“我上次说的你没听进耳吗?横眼畜生。这些东西打死都不能卖!你还年轻,你不懂这里面的道道。这些东西包括我们的老宅,都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根,这个家族的主脉,就如一个国家的龙脉一样,不能挖断了。就如一个人的心脏,懂吗?就算是讨米过日子,也要守住。如果这些东西没有了,我们这个家族就完蛋了!”
“老驾,有这么神吗?我就不信。”
“你别不信,你太爷爷以前,我不太清楚,但自你太爷爷起,我们这个家族一直不都顺风顺水吗?清朝出了那么多大事,牵连到你太爷爷了吗?没有啊!就算你爷爷的田地被政府没收,人不都是还好好的吗?好多的地主都吃了花生米,你也听说了的。后来,好多人家饭都吃不饱,穿不暖,饿着你了吗?少你穿了吗?老二老三老四都出去读大学、读研究生了,你看村里镇里,还有我们这样的家庭吗?我们家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过了吗?人的一生,粗茶淡饭就够了。想起我死去的战友们,我们应该为有这样和平的日子感到一百二十个满足了。民族不能失去根脉,人和家族也一样。人走了,这些老宅老物件包括祖训就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根,就如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一样,把自己的文化丢掉,都全盘西化,我们还有根和魂吗?我们现在把它们卖掉,我们家族还有根吗?你想拿了这笔钱去做生意,二万伍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本钱,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别说你这样本真,是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说,就算是,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打这些东西的主意。男人不要为了灭根的事胡作非为,这样迟早会遭报应的。孩子,你要牢牢记住我说的话,我会害你吗?目前,农耕环境是不行,不代表永远会如此。你的成长环境,走了一条吃农技的饭,就一直走下去,别胡思乱想。以后,还是会搞大农业的,我把话说在这里,可以和你打赌。到时,你可以天马行空,以你的技术,包成百上千亩地。你也可以搞股份合作制农业公司,要村民们把土地都入股,投入你成立的现代农业公司,由你统一经营管理,农民都成为股民,做到有福共享,风险共担,为村民们造福,用大农业增强抗风险的能力,提高农业整体经济效益。到时,你可以用现代农业技术,减轻农民的劳动强度。譬如用无人机洒无公害的生物农药、播种、施肥,还可以用联合式的智能收割机等等。你坐在家里,就可以把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事情全部完成,多美啊!我为什么建议你的弟妹,学习与智慧农业有关的计算机、生物制药、农业工程与信息技术有关的专业,就是想让你们为做大农业打基础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是大有作为的。土地是上苍赐予我们的聚宝盆,我们要好好利用它。行了,儿子,今后再别提卖老物件的事儿了。当然,这些老物件,在真正实现现代农业后,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我建议,你们子妹,在有能力时,利用老宅和这些老物件,开一个农耕文化博物馆,让农耕文化发扬光大,这样行吗?......”庆余粮啰哩八嗦说了一大通,不禁咳嗽起来了。
此时,庆国华在老驾面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过,他心潮澎湃,他一直都信死了老驾的话,老驾对未来农业发展的愿景,让他心动了,他相信不久就会实现的。
此后的日子,庆国华和庆余粮,仍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上劳作。不过,他们经常到镇里的报刊亭去偷偷看看报纸,关注农业方面的信息。
像蛟胡子和棠粑粑等好几户没劳力的人家,主动提出要把田送给庆余粮父子耕种,只要每年提供他们家吃饭的口粮就行。因为他们觉得不好意思,总是让庆余粮父子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农耕服务。这样私下里一运作,对大家都有好处。于是,上十家无正劳力的农户,就心照不宣地把农田交给了庆余粮父子耕种。
有时,庆国华一想到家里那些值二万伍仟块钱的宝贝,躺在岁月的流逝中睡觉,他又觉得心痛。
庆国华偶尔看到从他家路过的,不男不女的年青人,嘻嘻哈哈,潇洒的在他面前晃动,心里总感觉不是滋味。特别是看到他的那些小学初中的同学,开着拉风的车,在他面前显摆,车上坐着欢欢笑笑的妹坨,他心里就隐隐作痛。
其实,当张三喜放出旧牛耕农具能够卖钱的消息之后,庆国华想拥有一辆同学一样的小车的梦想就开始埋下了种子。
有时,他在梦里,看到自己驾驶一辆拉风的小车,载着一个漂亮的妹坨在兜风。他感觉要多爽有多爽,带来了内心的满足,感觉心灵在放飞。当车轮滚动,疾风从车窗掠过,那份自由与畅快仿佛能穿透灵魂,让自己忘却尘世的烦恼。
庆余粮终于病倒了,还是那该死的胃病。一天下午,他在外读书的三个儿女都赶回来看他。
“既然堂叔说了需要住院治疗,老驾,你就去住院吧!”他的女儿流着泪说。
“你们放心,以前都是这样的。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们安心读好书,别惦记。”庆余粮有气无力地说。
“老驾,大哥说的卖了那些农具能变现钱,先卖了吧。治病是最主要的,这些农具,到时我们买些便宜的回来就行,我这里还有些助学贷款,先用这些钱把您的病治好吧!”二儿子心痛地劝着说。
“孩子们!”庆余粮望了望他们说,“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万万不能卖。我会好起来的,你们要卖掉这些东西,我就不安心了。”
“老驾,您去治病吧,东西我们不卖了,钱的事,我们去想办法,你就听我们一次,去医院吧,堂叔都说了,他已经治不了你的病。”三儿子哭着说。
“孩子,你们听好了,我知道我是病是怎样的,几十年的老毛病,没事的,你们读书的去读书,种田的去种田吧,别围着我,都忙你们的吧。”庆余粮低声说,“我跟你们说,绝对不会卖掉这些老物件,这是我老驾的遗托,我也要你们把它们当宝贝传下去。”
“好吧!我们不卖了还不行吗?”庆国华叹了一口气,“不过,老驾您必须现在就去医院。”
“老头子,去医院吧!”庆余粮堂客流着泪,哭泣着说。
“老婆子,你哭什么?你晓得,这几十年来,我这病就这样,休息几天就好了。”
庆余粮生死不去住院,三个读书的儿女也被他以死相逼,赶回学校了。
他那赤脚医生堂弟,在请教城里的师傅后,跟他用了药,这一次算是挺过去了。但师傅告诉他,你堂兄可能是得了胃癌,估计是晚期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念他是老革命,我明天抽空免费为他出诊一次吧。
日子赶趟一样,一天追着一天地过去,庆余粮的病也是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一天,庆国华对张三喜说:“张叔,我老驾的病日重一日哒。我还是想把牛耕农具等老物件卖了,把老驾送到城里医院治疗。”
“哎,贤侄,”张三喜哀怨着说,“早就该这样了,但你们拗不过他。现在瞒着他卖了,迟早会被发现,这对他康复不利啊!”
庆余粮死活不愿意去医院治病。堂弟请师傅为庆余粮会诊一年后的那天,西天的火烧云上来了,红彤彤的,好像天空着了火,像朝鲜战争那场战役,炮火、燃烧弹点燃了整个世界,庆余粮这位老实巴交的革命老兵兼老农,吐了最后一口气,就被黑暗收入了囊中,再也没有出来。
庆国华办完老驾的丧事后,他明白了死亡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以前都在老驾的视线里生活,而今要独立,自己走自己的路了。
庆余粮走后一个月的晚上,庆国华又向母亲提出了卖掉金丝楠木牛耕农具的事。
他说:“妈驾,现在农业生活很少用牛耕了,这些牛耕农具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趁价钱好,卖了吧。”
“孩子,你还是遵照你父亲的遗训办吧,别让他的灵魂不安。你最好也不要出去闯什么世界了,安心种田吧。”。
后来的一个月,庆国华又找妈驾磨了八次嘴皮子,妈驾用泪水回答了不卖祖业的坚强意志。
“无论您老同意不同意,我一定要把牛耕农具卖掉。我跟老驾干了二十年的农耕活计,种田有什么出息,一切该结束了。我拿了这二万伍仟块,什么不能干?我要把自己脱胎换骨!”庆国华自言自语说。
但似乎又有另一种声音在说:“孩子,你这样做会让祖宗不安的!......”
一年后,庆国华还是没有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些牛耕老物件最终也没有卖掉。反倒他用过硬的农技技术,把农业生产做得风生水起。
经过他和劳力不足的更多村民协商,通过土地私自流转,村民以土地入股的形式,他已经经营起了五百八十亩耕地。有弟妹高新农业技术的助力,经营起了“虾稻共作”“鱼稻共作”“蛙稻共作”等新型的生态农业模式,搞起了智慧农业、搭建了互联网销售平台,通过申请粮食生产贴息贷款,解决了农业生产急迫的资金需求。
这年,庆国华的“玉皇大米”品牌,畅销北上广等大中城市。每年开春,庆国华还未播种,销售商就将大米和鱼虾的预付款打到了庆国华公司的账上。收割时,也不用庆国华负责,他们带着收割机直接收走了。
这源于庆国华一直奉行老驾庆余粮的农耕种植模式,是纯正的有机农业。就连农田使用的水,都是从山上引下来,无任何污染的山泉水。这种米,米香浓郁,口感绵软柔糯,颗粒晶莹剔透,光泽透亮。而且,冷饭不回生,味道流连忘返。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又一年后,庆国华的现代农业公司又入股了五百多亩稻田。
庆余粮给庆国华子妹留下来的财产,全部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他们遵照父亲的遗嘱,利用老宅和农耕等老物件,成立了庆余粮农耕文化博物馆。
老二请来专家,对这座老宅和农耕等物件进行评估。专家们在仔细考察后惊讶地发现,这座看似普通的老宅和物件,竟大部分是用珍贵的金丝楠木建造而成。据专家估算,这座老宅和老物件的市场价值高达四亿元。大伙听了,都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成了当地名副其实的最贵老宅啊,是一座金山银山啊!
庆国华终于明白,祖祖辈辈为什么不让后代卖祖业的另一个真正原因了。
这座金丝楠木老宅和农耕老物件,已成为十里八乡的标志性景点之一。游客慕名而来,一为一睹这座稀世珍宝的风采,二为感受传统农业和现代农业高度融合的“科技范儿”。
人们来这里,可以穿越时空的隧道,领略匠人们的精湛技艺和家族文化的独特魅力,又能享受农业高质量发展带来的视觉、味觉和心理震撼的冲击。
这座金丝楠木古屋不仅见证了庆国华家祖祖辈辈和玉皇庙村的历史变迁,更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让人们铭记这片土地上,农民对土地的挚爱和农耕文化的辉煌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