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沟中学地处偏僻小镇,条件很差,根本谈不到什么解决教职工住房问题,于是,教师的办公室也就兼了好多职:既是厨房,又是卧室;既是库房,又是客厅。
吴全老师是学校的老教师,孩子多,又都在上学,生活很是清苦。他是一个木木讷讷的人,从不与领导接触;领导们都是年轻人,向来把他视为“木乃伊”,也不与他往来多少。
吴全老师的办公室早已破烂不堪,泥皮常常下落,有时还夹带一块两块碎石头。他老婆让他找领导,他总说,学校经费紧张,上面又不拨款,拿什么整修呢?老婆没好气地说,你真窝囊,什么经费紧张,紧张他校长能天天请客喝酒?吴老师不言。
一天夜里,吴全老师正在做一个美梦:他梦见自己抓彩票抓了一套房子,虽然只有八十平米,但地板光得能照见人影影……这时候,“啪”地一声,他隐约感到自己好像撞到了墙壁上——结果就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老婆的哭喊声:天哪,灰老汉,又掉泥皮了!灯开了,吴老师用力坐起来,抖落面部的泥土,却觉得眼角和鼻梁有些痛;用手一摸,竟触到了粘乎乎的东西。老婆见状,顺手拉起枕巾就按在老头子的眼角处止血,同时做出放声嚎哭的架势,吴老师着了慌,赶紧把一只手按在老婆嘴上。
第二天,吴老师大清早起来去医院正式包扎,在街上正好等上往学校赶的校长。校长昨晚喝多了,没有回学校。
校长说,吴老师你大清早去哪儿?
吴老师说,校长你看能不能整修一下我的办公室,顶上渗下水了,泥皮掉的不行了,昨晚把我的头也打破了。
校长已经走出几十米了,不知是否完全听清楚,反正说,你去找总务处。
包扎好伤口,回到学校,吴老师就去找总务主任。
总务主任是一个大胖子,行动不便,说话吃力,半天才说,掉泥皮的办公室多哩,不是你一个;没钱。待吴老师失望之后,总务主任又说,当然,学校也会考虑的。
吴老师回去向老婆汇报,老婆说,滚你妈们的X!
过了一会儿,吴老师的老婆又说,现在做什么都不一样了,正事也得歪办,咱也得请客。
吴老师问,请谁?
老婆说,真灰汉,请当官的嘛——你说学校当官的是谁!
吴老师说,饭店请一顿得花几百元呢,还不如咱自己请匠人整修。
老婆说,咱在家里请。
吴老师的老婆前几年卖过麻花,也会炒三五个好菜。
过了几天,吴老师就去请校委会的一班人马。习惯成自然,校委会的接受吃请就像老师们上讲台讲课一样自然,也不管请的目的是什么,总之是有请必应。人也不多,不过正副校长、正副教导主任、正副总务主任而已。
大家都围坐在炕上。
先是喝酒。
校长说,昨晚喝多了,今天不想喝。教导主任说,少也要喝点哩,盛情难却嘛。
吴老师的老婆正在炒菜,铁铲子沙啦沙啦的响。
总务主任忽然感慨地说,税务所的瞎小子们真能喝!教导副主任接着话茬说,咱们干脆和他们再来一场,不信赛不过。副校长一副泄气的样子,说,不顶事,咱们学校没人才。总务副主任拿起酒瓶看了看,说,今天就权当锻炼,喝!说着就老练地一口咬开了酒瓶盖儿。
吴老师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
接着吃饭。
饭是好饭,一锅子炖羊肉。
吴老师的老婆在端锅,吴老师赶紧把“井”字锅圈放在炕上。吴老师去揭锅盖,一股白气就往上冒,羊肉的浓香就充斥了窑洞的角角落落。
吴老师的老婆谦逊地说,少调没料,各位领导不要见笑。不知哪位领导就学着电视上的广告说,味道好极了。
正待动勺子,忽听“呼塌”一声,窑顶一块泥皮掉下来,不偏不歪正好盖在热气腾腾的羊肉锅上——肉汤四溅,烧得众人哇哇直叫。
校长毕竟是校长,临危不惧,擦了一把脸,拾头一看,他发现,吴老师办公室的窑顶泥皮全掉光了,露出一块一块吓人的黄沙石!校长就说,吴老师的办公室早该整修了,你们难道没看见?总务主任一边往手上“沸沸”地吹气,一边说,是该整修了,我今儿个就着手处理。
吴老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愧疚难当,半天才说,都怪我,烂窑顶是受不了热气蒸的……
吴老师的声音差不多有些哽咽。
校长说,今天的羊肉就算我们吃了,吴老师,你也不要过意不去;窑顶的问题学校会尽快解决的。校长说着下地穿了鞋,别的人员也都下了地。
吴老师说,哪能呢,咱们随便煮点面条吧。众人都说不了不了。吴老师就环顾四周,却不见了老婆;门外看了看,也不见。吴老师心里“格登”了一下。送走校长一行人,吴老师撒腿就跑。不知怎么他就感应似地跑到了沟底,却见老婆正在桥洞下的一块大青石旁抹眼泪。秋天的太阳虽然不很毒辣,但也白花花的,非常刺眼。
吴老师说,都怪我,烂窑顶是受不了热气蒸的。
老婆说,你说咱穷人,老天也欺负!
吴老师说,老天有眼哩,校长说了,立马就给咱整修!
吴老师的老婆破涕为笑,说,你撵来做啥——我是准备到河对面的菜园掐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