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南坡的头像

南坡

网站用户

文学评论
202308/21
分享

有一种散文像小说 ——简评李娟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

我在网上看到,有人称赞《遥远的向日葵地》是一部非常好的散文集。我就在“掌阅”上阅读——没成想,我很快就被这本书俘虏!我利用上网课的间隙,一天半就把全书看完了。我很欣喜:散文还可以这样写!怎样写?把散文当小说来写,而且不是虚构。我查了一下作者,她叫李娟,1979年出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籍贯四川乐至。她出版了多部散文集,其中《遥远的向日葵地》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我读了一遍不尽兴,又读了一遍——现在,我正在构思一篇童话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两条狗,一条叫赛虎,一条叫丑丑。赛虎和丑丑就出自《遥远的向日葵地》。

《遥远的向日葵地》是散文集。一般来讲,散文的内容是真实的,《遥远的向日葵地》所写的人就是真实的存在:我,“我妈”,外婆,叔叔,大红花等都是触手可摸的。尤其是写“我妈”时,李娟毫不隐晦,既写她的能干,又写她的强悍,还不忘写她的“女人味”。在《擅于到来的人和擅于离别的人》里,她是这样写“我妈”的:

她每次来阿勒泰顶多呆一天。一天之内,她能干完十天的事情。每次她走后,好像家里撤走了一支部队。

这个“我妈”太能干了!

在《我妈和我叔》里,她是这样写“我妈”的:

三岁看大,八岁看老。我妈从小就不是好惹的。刚上小学一年级就显山露水,同桌男孩要是不帮她写作业,就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直到上了初中,个头儿、体力渐渐跟不上男生了,打十次架才能赢一次,这才稍知畏怕,略微懂得什么叫作“忍气吞声”。

这个“我妈”从小就是一个“女汉子”!

在《人间》里,她又是这样写“我妈”的:

别看我妈平时的哈语水平不咋样,说得磕磕巴巴,可一旦和村里的妇女们捣鼓是非的时候,水平就一下子上去了。无论表达得再艰难,也不急不躁。几个女人围坐一圈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哈汉双语并驾齐驱,死也不愿意放弃当前会议主题。

这个“我妈”像天下所有人的妈一样,好“捣鼓是非”,好议论家长里短。

在《遥远的向日葵地》里,不止“我妈”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其他人都是有血有肉的,谁都不乏温度和温情。

文中的动物都是真实的存在:大狗丑丑,小狗赛虎,鸡鸭鹅兔以及猫都是活生生的。在《散步》里,猫狗打架真切而又精彩,令人拍案叫绝:

丑丑和跟屁猫初次见面,对峙了不到一秒钟,跟屁猫“哇呜”一声冲上去就咬……而丑丑这家伙,前失先机,后丧胆魄,只顾着吱哇乱叫,颜面尽失。我和我妈好容易回过神,一齐冲上去,拼命拉扯,才将它从猫口救下来。这家伙也顾不上道谢,夹着尾巴掉头就跑。

多真切,多么富有生活气息啊。

文中的景物也是真实的存在:沙漠,绿洲、戈壁滩,乌伦古河,蒙古包,向日葵地等都是历历在目的。请看《打电话》里,李娟是如何借“我妈”之口写沙尘暴的:

“对!沙尘暴!”那边又一次来了精神,“哎哟!吓死老子了!你不知道哟,天边,远远地,就像一堵黄土墙横推了过来,两边都看不到头!几层楼那么高!老子当时想,完了,这下全完了,老子全家都要给埋到地下了!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呢!操他先人……”

在《美景》里,李娟是这样写断崖下面的一泓潭水的:

水潭不大,约一张双人床的面积。但是非常深,并且清幽幽的,一望见底。水潭四周是洁白的沙地。沙地边缘长满芦苇……这单调荒野中的小小意外,在我心中触发的惊异与喜悦不亚于国家5A景区。

这一处袖珍式的美也许加进去了作者的个人情怀,但我们透过个人情怀依然可以获得“身临其境”之感。

在《蒙古包》里,李娟是这样写蒙古包的:

随着葵花一天天抽枝发叶,渐渐旺壮,我们的蒙古包便在绿色的海洋中随波荡漾。直到葵花长得越发浓茂喧嚣,花盘金光四射,我们的蒙古包才深深沉入海底。

这景致不光真切,还在于它的美。(作者暗中使用比喻的手法称得上炉火纯青!)

在《水》里,她是这样写他们家的被戈壁和沙漠包围的葵花地的: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葵花地金光灿烂、无边喧哗,无数次将我从梦中惊醒。在《打电话》里,她借母亲之口写北疆的美丽天地:

她抬起头来,看到广阔的大地四面动荡。宽广的天空被四面八方的地平线齐刷刷地切割了一圈,切口处新鲜又锋利。

在《九天》里,她还借外婆和赛虎的目光再次写北疆的美丽天地:

不远处的上空有一朵惊异的云。大地粗粝,四面地平线清晰而锋利。

可以说,真切是《遥远的向日葵地》取胜的第一大法宝。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编剧(小说家)是骗子,演员是疯子,观众是傻子。小说家是非常看重“真切”的,为了真切,他们往往要不遗余力,绞尽脑汁。而李娟不须要绞尽脑汁,她老老实实把见闻感受写出来,真切得自如,真切得实在,真切得可观可听可触摸。在此,散文真切和小说真切合二为一,水乳交融。如何才能做到真切呢?那就是对生活的深切体验——生活于其中的无意识体验。作为一个女子,她对现实生活的体验一点不亚于男子汉。在《后记》里,她写道:

在四川,我在童年时代里常常在郊外奔跑玩耍,看着农人侍弄庄稼,长时间重复同一个动作。比如用长柄胶勺把稀释的粪水浇在农作物根部,他给每一株植物均匀地浇一勺。那么多绿株,一行又一行。那么大一片田野,衬得他无比孤独,无比微弱。但他坚定地持续眼下单调的劳作。

一个小女孩,能细致入微地观察农人浇粪这样的事,足见李娟的与众不同。还有一件事值得说一说。在《永红公社》里,李娟写自己看过一个小男孩补自行车轮胎后的想法:

……我看着这孩子在擦糙后的补丁和车胎破漏处均匀抹上冷补胶,再仔细贴合压紧,我知道,接下来他会给这条车胎充气,再一段一段放进旁边那盆水中,检查还有无漏气之处。我还知道他会再次放掉气,沿着车轮边隙将瘪内胎塞进橡胶外胎,并小心把气门芯拔出来。最后,我知道他会装上车轮,拧紧螺丝,再次打饱气。

从这段话可以推测,李娟开一个自行车修理部是绝没问题的。试问:会补自行车轮胎的女孩有几个?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遥远的向日葵地》取胜的第二个法宝,也是最重要的法宝——用新型小说的叙事技巧写散文。首先,这部散文集是系列性的散文集,每篇散文不是完全独立的,而是互相牵连的。其次,《遥远的向日葵地》是记叙性的散文,故事色彩浓厚。什么是小说?讲故事的语言艺术就是小说。就诗歌、散文、小说和剧本这四大文学体裁比较而言,毋庸置疑,小说的读者最多。李娟把小说笔法有机地融入散文中,读者不喜欢她的散文才是怪事呢!《遥远的向日葵地》的记叙又不同于小说的记叙,它将散文的“形散而神不散”的特点有机地融入记叙当中,所以,它的记叙是天马行空的,甚至有意识流的影子。

小说中的描写和记叙同样重要,所以,李娟把小说的描写技巧成功地用到散文写作当中,而且手法多样。在《散步》里,她是这样描叙包括鸡鸭狗兔在内的 “一家人”散步情形:

我们这一队人马呼呼啦啦走在圆月之下,长风之中。我妈无比快乐,像是马戏团老板带着全体演职员工巡城做宣传,又像带散客团的导游,恨不能扛着喇叭大喊,“游客朋友们,游客朋友们,大家抓紧时间拍照,抓紧时问拍照!”

李娟的想象力十分丰富,她的比喻和拟人手法用得多夸张啊。你看她是如何描写威猛的女人大红花的:

我曾在阿克哈拉的集市街头见过她打扮起来的样子——金丝绒的花裙子上缀了一层又一层亮锃锃沉甸甸的装饰物。脖子上的珠串子粒粒都有鹌鹑蛋大。蕾丝边的紫头巾,银晃晃的粗簪子。脸雪白、眉乌黑。还有靴子,擦得那个亮!

这是一处细节描写,描写手法变化多端,有白描,有比喻,还讲究语言的对称性——简直等于给大红花画了一幅肖像画。

有趣的是,李娟把小说的幽默移植到散文上,读来令人忍俊不禁。同样是写大红花,她还有这样一段描写:

大红花五十多岁的光景。花白头发,大嗓门,高鼻梁,身高一米八。粗胳膊粗腿虎背熊腰,往那儿一站,中流砥柱般稳稳当当,雷霆不能撼之。

寥寥数语,一个女汉子的形象就矗立在读者眼前。她写大狗丑丑粘人是这样的:

……那时,绝对没人会对这条撒娇狗心生怜意——只恨不能一手抓一只它的前爪,三百六十度抡圆了扔出去。可问题是谁能抡得动这么大一条狗啊!总之,每当明明浑身泥浆还自以为出水芙蓉的丑丑向我扑来时我发出的尖叫能惊动所有电站职工。

“只恨不能一手抓一只它的前爪,三百六十度抡圆了扔出去。”这个动作太形象了,引人发笑,却充分表达了主人对狗的“恨”。“自以为出水芙蓉的丑丑”用的是拟人手法,还带点反讽意味,但贬中带褒,写出了主人对狗的“爱”。

书中幽默式的语言俯拾皆是。如写兔子:要知道这些家伙们活蹦乱跳,跑起来麻溜儿得跟兔子似的——等等,本来就是兔子……。如写人名:还有兄弟三个,分别叫作门栓儿,门别儿,门扣儿——估计他家很难进贼吧。写手机丢在草丛没法找到,李娟是这样写的:……随便一丛叶子一挡一遮,就算用蓖子梳一遍也没用。写母亲杀鸭子的仪式是这样的:

再说说宰鸭子的事。刽子手是我妈,她一边默念“脱了毛衣穿布衣,脱了毛衣穿布衣……”一边手起刀落。

李娟是这样写公鸡的:

因为在所有的鸡中,它是唯的公鸡。它骄傲地拖着最后一根尾巴毛,巡视后宫,踱步众爱妃间,对一切感到非常满意。

写其它鸡又是这样的:鸡最爱草地,整天乐此不疲,一个个信步其间,领导似的背着手。

在《外婆的世界》里有这样的话:外婆跟着我总是白白胖胖,慈眉善目。跟着我妈,整天看上去苦大仇深。在《蒙古包》里,李娟是这样写“我妈”的:

她自言自语道,“养鸡干什么?老子不干什么,老子就图个看着高兴!”于是,鸡们便努力下蛋,以报不杀之恩。

李娟的修辞技能很高,能驾轻就熟,随心所欲地运用各种修辞技巧。比喻就不必说,我们还是说说夸张吧。李娟极其喜欢“大词小用”或小词大用,如在《浇地》里是这样写“我妈”的:

她离开蒙古包半步都会锁门。锁倒是又大又沉,锃光四射。挂锁的门扣却是拧在门框上的一截旧铁丝。我妈锁了门,发动摩托车,回头安排工作,“赛虎看家。丑丑看地。鸡好好下蛋。”然后绝尘而去。

前面所列的幽默式的句子,大半是通过夸张手法形成的。她的拟人手法运用的得也是得心应手。如在《大地》里,她写道:

而大地中的种子们无所畏惧,你呼我应,此起彼伏,争先恐后蔓延根系,横冲直撞,呼呼拉拉,沸沸扬扬。人来了。他脚步所到之处,植物间互相“嘘——”地提示,一片接一片屏息。待其走远,才重新沸腾,重新舒展。

文凭不高的李娟居然谙熟通感手法。我发现有三个作家好用通感手法,一个是朱自清,再一个是阎连科,第三个就是李娟。你看她在《金色》里如何描写葵花盛开的盛况的:

蜜蜂来了,花盘瞬间达到金色的巅峰状态。金色王国城门大开,鼓乐高奏。金色的高音一路升调,磅礴直指音域最顶端。

前面的《水》里已经提到李娟写葵花地的句子: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葵花地金光灿烂、无边喧哗,无数次将我从梦中惊醒。在《蜜蜂》里,她是这样写蜜蜂的“嗡嗡”声的:万亩的向日葵金光灿烂,万千金色蜜蜂纷起跳跃,连“嗡嗡”声都亮得灼灼蜇眼。

在这里,声和色是互通的,景致是立体的,动态的,给人的美感是成倍增加的。

由此可知,李娟不光能熟练地使用常规散文语言写作,还能大胆地把小说里惯用的细节描写、夸张手法、幽默风格等技巧运用到散文写作当中,使得她的散文语言独树一帜,甚至有些“另类”。这或许是《遥远的向日葵地》取胜的第三大法宝吧?

总而言之,李娟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能获得鲁迅文学奖,并为广大读者所喜欢,自然有它更深层次的原因,但用一个普通读者的眼光来看,我认为,作者毫不避讳地讲求真切是其成功的第一大法宝。《遥远的向日葵地》成功的第二大法宝是,作者把新型小说的叙事技巧运用到散文创作当中,使得散文有了可读性很强的故事。《遥远的向日葵地》既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又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还有独特的北疆地区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几乎符合小说的所谓的“三要素”。还有一点需要特别指出:就风格而言,李娟的散文语言是粗犷的!在我的印象中,用粗犷的语言写散文,这样的作家至少在中国是寥寥无几的,甚至称得上是凤毛麟角。这一切给许多无病呻吟的散文作家们一个启示:要写出好的散文,就得深入现实生活;要写出别具一格的散文,那就得博采众长,大胆创新!

(本文压缩版发表于2023年8月18日《陕西日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