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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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岗后，单达仁受聘马妮中学，担任高三年级两个班的数学教学任务。
马妮中学是一所私立高中，占地面积很大，建筑面积也不小，风景优美，号称花园中学。那一排排的垂柳，微风一吹，好似一排排的少女在甩秀发。那一个个形状各异的花坛，雨水一过，各色鲜花极像一群天真烂漫的幼童，就差叽叽喳喳开口说话了。就是冬天，马妮中学也不缺姹紫嫣红——紫色的教学楼外墙，红色的塑胶跑道……
不过，马妮中学还是叫马妮中学，不叫花园中学。
学校老板姓马，叫马文华，老板夫人姓钱，叫钱妮。聪明人一定会猜到，这“马妮”二字是据老板的姓和夫人的名组合而成的——没错，老板娘当初也是要取自己的姓氏，但老板说，“马钱”二字和本地方言“没钱”的读音相似，不吉利，所以，夫妇二人最后达成一致意见，一个取姓，一个取名，“马妮中学”的校牌子就挂出去了。当然，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马妮中学招收的都是刚上普高线的学生，可谓生源差或特别差。教师流动很大，几乎是一学期更换二分之一，一学年差不多要大换血——学生无法适应不断变化的教学风格，苦不堪言，家长们知情后更是叫苦连天。这样的糟糕状况，教学效果自然不会好——每年只能考十几个二本生。一本生用“凤毛麟角”形容都有些夸张，因为自建校以来，马妮中学从未出现过一本生！
怎么办？只上过三年小学的马老板（兼校长）外出考察了几天，像唐僧取到真经一样，拿出了自以为最了不起的招数——多考试！因为有人告诉他，一本生是考出来的！马校长说干就干，将原来的月考改成半月考。这下倒霉的是老师和学生：老师出题出得头疼，学生答题答得肚子痛。然而，高考依然如故——好在有个姓姜的同学离一本线只差了1分，让马校长看到了希望。马校长决定再增加考试次数，由半月考变为一周考——取名“周测”。老师们要马老板涨工资，马老板轻蔑地说，你们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啊。
单达仁老师就是马校长实行“周测”这学期才来到马妮中学的。他在公立学校担任过教务主任，担任过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对马校长的周测一来就嗤之以鼻。但单达仁老师说，在私立中学，老板说啥就是啥，哪怕老板说2+3=6，他也不会纠正，反而会夸赞老板高明。因此，他心里讥笑马校长，行为上却配合着马校长。也因此，马校长多次在教师例会上表扬单老师，说单老师在全校教师里年龄最大，但干活却最勤快，并号召全体教师向单老师学习。这下糟了，单老师受到马校长的表扬，却受到全校教师的诅咒，诅咒他出门被车撞死——单老师天天晚饭后和三个年龄比他略微小点的老师出门散步。 马妮中学离城15公里，实行寄宿制全封闭管理，除了周末，老师、学生食宿都在学校。
散步时，王老师说，老单，你是真心拥护“周测”，还是假意逢迎？单达仁说，我怎么会逢迎呢——这是私立学校，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没有资格反对。刘老师说，这么说，你老单是反对“周测”？单达仁说，应试教育到了这个不可救药的程度，我当然坚决反对！常老师说，老单，周测把老师和学生都害苦了，你当过公立学校副校长，马老板也敬你三分，你应该为大家说说话，让学校取消周测制度。王老师是马妮中学唯一连续干了四年的教师，对老板最了解，因此，他把一口痰吐在水沟里，说，马老板是包文正的儿子——裂子子，要劝他，你得说反话。刘老师说，什么是包文正的儿子——裂子子？常老师说，老刘不愧是物理老师，连这个故事都不懂。刘老师说，愿闻其详。常老师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说：
包拯在世时，他的儿子包绶老是和他唱反调。老子说是对的，儿子必定说是错的；老子说是错的，儿子必定会说是对的。某年，包拯去世了——去世前，包拯把儿子包绶叫到床前，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儿子，我死后，你一定要在我的棺木里放一件铁镇物，千万不要放瓷镇物。包绶认真地点了点头。民间传说，放了瓷镇物，包拯会转世，民间又会出现一个“大青天”。包拯知道儿子是一个爱和自己唱反调的裂子子，故意让儿子给自己棺木里放一铁镇物——他想，裂子子儿子一定会放瓷镇物。包拯想转世再做“大青天”，因此，他说这话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谁知包拯去世后，包绶哭得很伤心，说，爹，您生前我一直和您唱反调，这次一定听您老人家的话。于是，包绶就把一根长铁钉放在父亲的棺木里了。后世为什么再没有出现“大青天”？就是因为包绶给父亲棺木里放了铁镇物，把包拯彻底镇住了——无法转世投胎！呵呵，大家都说马老板就是一个裂子子，劝说他可是要动脑子的。
刘老师说，这个故事还真有意思。王老师说，老单，你可以劝马老板来个“日测”，就他的性格，说不定会把“周测”也取消。常老师说，如果他像包绶一样真放“铁镇物”呢？刘老师说，没有这么巧吧？王老师说，问题是人家老单不肯劝说马老板。刘老师叹口气说，看来咱们不能在这儿干了。谁知单达仁老师却一拍大腿说，我劝，我劝，我一定正话反说，让马老板把周测制度取消，把半月考也取消！三位老师就夸单老师为人仗义，不愧是当过领导的人，还不忘为他咣咣咣地鼓掌。
单老师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马老板办公室说，马校长，我有一个建议想给你说说。马老板把腿从办公桌上扯下来说，快说，什么好建议？单达仁老师说，我认为周测还不够，应该实行“日测”。马老板说，什么叫日测？单老师说，就是每天考试。马老板在办公桌上啪地拍了一掌说，我早就想这样干了——好主意，好主意，绝对是好主意！单达仁傻眼了，头上冷汗直冒，心想，马老板根本不像包文正的儿子——裂子子！他实在无计可施，两手搓了一阵，说了声“我还有事”就晕头晕脑地走了。回到数学组办公室，单老师不住地转圈圈，还不住地唉声叹气。有老师说，单老师，遇到什么难事了？单老师答非所问，说，哪个混蛋说马老板是包文正的儿子——裂子子？老师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周日下午教师例会上，马老板突然宣布说，从明天开始，咱们要实行“日测制度”！哪知话音刚落，会议室就炸锅了，老师们纷纷表示要辞职，要马老板立刻退还5千块押金。马老板实在无法控制局面，只好宣布取消“日测”。教师们依然不答应，要求取消“周测”和“半月考”，回到过去的“月考”。马老板不答应，教师们就回到公寓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马老板见势不妙，向夫人求救，正在外面打麻将的钱妮说，保住学校要紧，先答应老师们的全部要求。于是，马老板只好答应恢复到过去的“月考”。
第二天，学校正常运作，只是单达仁老师被马老板开除了。开车回家的路上，单达仁突然自言自语说，原来马文华真是包文正的儿子——裂子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