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由于长年累月的过度用力,关节奇大且凸出,病态的难以抓握住一些细小的东西。
可父亲的手,曾经做过木匠活,将一块块木板,用墨线盒垂直一弹,再用铅笔做上各种标记,切割、砂纸打磨、各种对接、抹胶粘连…变成椅子、凳子、桌子,然后父亲很有技术的把它们捆绑在自行车两侧,拉去集市上换成钱。还是几岁小孩子的时候,我的腿被牛踢骨折,动不了天天哭啊哭,妈妈怀里还有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父亲便自己设计,做出一辆底部有轮子,可以同时推两个孩子的小车车,这边坐一个,对面坐一个,中间放一块挡板作为小桌子,既把我和妹妹隔离开,又能放点小吃食,当时四里八乡连卖那种小车的都没有,我就在那辆车上,一天天把腿养好。再后来上学,那个时候去学校都是自己带桌凳,家里姐儿几个上学的桌凳几乎都是父亲亲自做的,它们承载着父亲对孩子们的希望…
父亲的手,还打过铁,稳稳的钳住一根根被火烧的通红的铁棍,母亲的大锤抡下来,一根根铁棍变了形状,做成各种配件…父母不怕吃苦,不挑活,累活儿脏活都会拼命的干,只要能挣钱把几个孩子养大,可四个孩子,日子太难啊,谈何容易?尽管老大捡着别人家的衣服穿,老二穿老大穿小的的,老三再穿老二穿小的…大人的衣服坏了,再改成孩子的衣服、书包,或者做成一双双布鞋甚至鞋垫,可那个年代没有义务教育,每个孩子上学都要交学费,所以,父母在做各种尝试,企图除了庄稼的收入,再多挣一些钱…
父亲的手,也串过糖葫芦,一年四季,父母为了多挣些钱,各种尝试,一入冬便卖糖葫芦,每到秋后山楂熟了,父亲总会买上些红彤彤的大山楂,一些白糖,在侧屋烧一口炉子,两白糖加热融化,成串的山楂往锅里一滚动,再放在砧板上凉凉…别提多香了,可卖糖葫芦是小本生意,我们自己不能吃,只有闻着味道拎着竹子编的筐筐出去卖的份儿,哪儿办丧事,活着结婚,专门挑着人多的地儿去,父亲是骑着自行车,扎个稻草人在前面,往上插上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便去走街串巷去了…可是我馋啊,实在馋的不行,就趁着父母没在家的时候,带着小伙伴去家里翻箱倒柜,尽管父亲把山楂和白糖都藏在一口深深的大缸黑漆漆的缸底,可还是难不倒我,找个高高凳子弯下身子,歪歪扭扭的去缸底偷,就这样,一天买糖葫芦挣的钱,都不够我带小伙伴偷吃的山楂钱,后来家里没办法,把这个“生意”也放弃了。
父亲的手,扛起过一大袋子大一袋子绿豆,把它们倒进一米多高,用水泥磨成的水池子,经过一定比例的水,控制水温,泡几天,再用机器加工,绿豆皮成了渣子,卖给那些养猪养牛的农户,绿豆淀粉加工成袋,被父亲扛上货车送往香肠加工厂、或者卖凉粉的…再出来的一些臭烘烘稠稠的浆子汤是高蛋白,臭的苍蝇满天,被晒上几天几夜,父亲拿着铁锹翻了一遍又一遍,又装成大大的麻袋装车被送往饲料加工厂…自此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一些,也就在那时,父母送货不再空手而归,回来时会买些灌肠、大袋子橘子和葡萄干,我们才算吃到零食,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父亲的手,因为一年四季接触泡绿豆的凉水,因为搬大袋子大袋子的淀粉,也因为一铁锹一铁锹的翻晒浆子汤,直至把水状晒成干…开始严重变形。
上了岁数,父亲依旧没闲下来,侍弄果树种些蔬菜,为了让我们,让外孙外孙女吃的安全,即便我们成家,家里条件也好了,父亲自己嫁接柿子树、杏树、梅子树、桃树、还有我最爱吃的香椿树…每年香椿一发芽,父母都会摘一些嫩的,洗干净,再用热水焯一下,给我冻在冰箱里,足够我吃到冬天,香椿炒蛋、炸香椿鱼鱼、盐渍香椿…都是我的最爱。黄灿灿的杏子成熟时,父母会给我们留一些,其余分给四邻八舍,父母是个热心肠,自家种的,结的多,不耐放,好多人跟着享口服了…自家种的大蒜、粘玉米、南瓜、豆角等各种蔬菜,每年我都会在老家带过来分给朋友,虽不值钱但确实是受人喜爱的绿色安全食品。
现在,父亲又开始帮我接送过孩子哄小宝贝,父亲年轻时候因为要挣钱养孩子,错过了照顾我们,现在都在外孙们的身上补回来了,闺女上小学,父亲每天很早就起床,给全家熬上一锅香香的玉米粥,还盯着火候,给闺女在锅底熬一层她最爱吃的黄黄的锅巴,烧好开水把闺女的保温壶倒满并装进书包,吃完饭骑上电动车帮我送孩子上学,送完女儿回来,父亲开始给家里双胞胎喂水果,陪玩,半上午时就轮流背起两小只在肩膀哄睡…
父亲的手,可能再也不能攥成英雄奋斗的拳头,可在他摊开手掌努力劳动将爱洒向我们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整个世界…
在某一个有风的一天,女儿问我,妈妈,有谁见过风?我说树见过、前面的风车见过、我们的脸,也见过…一如父亲的爱,看不到摸不着,感受到的人却知道,它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