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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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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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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姥姥去世有十四余年了,至今,我还会梦到姥姥,想起姥姥还会泪流满面,她一直活在我记忆里最温暖柔软的地方。

姥姥的祖籍是河北衡水的一个小村庄,从小一直和家人生活在辽宁,兄弟姊妹一共五人,三男两女,当时家境殷实,还有个四叔是军阀张作霖的司机(不知道张作霖有没有魏姓司机,无从考证),舅姥爷们在铁路上做维修工,后来老家闹饥荒,村里很多人都去东北投奔太姥姥家,在得到其帮助后在当地安家,这一点确有其事。

姥姥大约十五六岁的时候,想在老家的奶奶,就跟随别人一起坐火车回了老家,谁曾想,那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炸毁了会东北的铁路,自此兵荒马乱,姥姥就再也没能回东北妇女身边,跟着老家的大伯母,因为怕打起仗来,被日本鬼子糟蹋,所以没过两年,便说亲嫁给了姥爷。

姥姥性格温和,整洁干净,从小到大,没有说过一句脏话,没有和人红过一次脸,属于养在闺阁里的大家闺秀,分不清韭菜和麦苗,针线活却极好,在大伯母家,拿伯母当亲生母亲一样侍奉,和姥爷结了婚,恭恭敬敬的孝顺公婆,和一个小叔子,一个大姑子还有四个小姑子从没有拌过一句嘴,在我刚有记忆的时候,就知道每年冬天几个姑子都回姥姥家住上一段时间,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特别温暖,即便那个时候太姥姥早已去世多年,姥姥也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一样稳定着那个家。

姥姥性子柔软,没什么主见,听妈妈说,她小时候出生不久,浑身抽搐差点要死过去,太姥姥也就是姥姥的婆婆,说这孩子刘还有一口气,活不成了,赶紧去找个地埋了吧,姥姥只敢低声哭,不敢在公婆面前说一个“不”字,幸亏后来妈妈缓了过来。姥爷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臭脾气,很专制,不让孩子说“不”字,谁要是反抗一句,立马瞪眼拍桌子,就是姥姥那样一个好脾气的人,还挨了姥爷的不少骂,甚至动手打,那个年代好像没有“家暴”一词,就在我有记忆以后,还知道姥爷用笤帚打姥姥,用脚踢姥姥,姥姥总是忍受着,有时候实在伤心了,就提着小布包袱,里面装几件衣服,哭着出走,可是姥姥能去哪里呢,最开始父母兄弟都在遥远的东北,后来父母和伯母都去世了,姥姥就像无根之萍,所以,少有的几次出走,姥姥出了去姑姐儿家,就是到闺女家,尽管四五个姑姥姥都给姥姥做后盾,告诉姥姥“不怕他,你就骂他,跟他干(一架)”,甚至孩子们也告诉姥姥“他再打你你就跟他干(一架)”,可姥姥依旧骂不出口,打不还手,不管躲到谁家,只要姥爷一叫人去接姥姥,姥姥一个“不”字也不敢反抗的就又乖乖跟着回去。

姥姥一生两个儿子六个女儿,妈妈是老三,其中一个儿子,和妈妈挨尖儿在妈妈下面,在十八岁时候,被火烧全身后来引发败血症而死,在医院被就近埋掉,姥姥临去世也不知道那个儿子埋在何处,听妈妈说,那个舅舅人长的好,爱研究,在那个年代就会用竹筒做手电筒,做各种小玩意儿,上学成绩好,特别聪明,倘若人还活着,应该也能小有成就,可惜天妒英才。我们家姐妹四个,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爸爸家哥们众多,每家都有儿子,唯独我们家四个闺女,所以差不多算两头不吃香,至少在爷爷奶奶和姥爷那里是这样,姥姥却是真心疼我们的,因为家里穷,孩子又多,爸爸妈妈从年轻除了种田,就尝试做各种生意,做木匠活、打铁、卖糖葫芦还有后来的淀粉厂,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没有时间顾及我们姐妹四个。每年秋后天气一变冷,妈妈就向姥爷申请接姥姥来住几天,姥姥一来,我们都开心极了,永远记得每次姥姥过来,都会打开那个用一层又一层手绢卷成的“钱包”,带着我们去小卖部,买上两袋那种上面有熊猫图案的塑料包装的瓜子,到现在我还记得,一开始是几分钱一袋,再后来涨价涨到两毛钱一袋,不管多少钱,姥姥都会买给我们吃,再给自己买上一盒上面有黄色菊花图案,貌似叫“官厅”的香烟,哪怕后来长大,姥姥一来,就让我们跑腿去买烟,总是嘱咐我们买上两袋瓜子。

姥姥给买的瓜子,是我小时候记忆中唯一的零食,姥姥带来的温暖,不只是零食,每次来家小住,姥姥都会把我们全家人的袜子、秋衣秋裤和棉衣棉裤拿出来,我至今记得那个用来补袜子的木质的脚丫形状的袜撑子,姥姥总会把破旧的袜子套在上面,在有窟窿地方缝上别的颜色的补丁,有时候,一双袜子上的补丁五颜六色,几乎要分不清原来的颜色,有时候,两双破的不能再破的袜子还能合成一双。秋衣秋裤也是一样,红色秋裤补上绿补丁,蓝色秋裤子补上红补丁,一条破的不能再破的秋裤,还能拆成布块,用来当补丁,补袜子,补秋衣秋裤,实在不能再穿,还可以拼凑一起,缝成装棉花的大大的包袱,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遇到什么事需要脱鞋,脱外套,那些补丁仿佛一张张血盆大口,对外诉说着祖祖辈辈的贫穷。棉衣棉裤是需要拆洗的,总记得姥姥一边拆衣服,一边笑着说我们几个是小脏猪,那个年代,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什么原因,小孩子出奇的爱流鼻涕,一流鼻涕就用棉袄袖子擦,等不到一个冬天过完,袖子被蹭的油亮油亮,所以每天入冬,必不可少的工作就是提前拆洗棉袄棉裤,厚薄在重新平整一下,从有记忆以来,都是爸爸妈妈忙着挣钱养孩子,姥姥每年入冬前来小住几天做这些事情,姥爷这个大家长批准住几天,到日子是必须把姥姥送回去的,如果实在回不去,妈妈还得特意跑一趟去找姥爷申请几天,有时候,棉衣棉裤还没有做完刘该回家了,姥姥便带回自己家做,交待妈妈大约几天过去取,妈妈再去拿。

我小时候是经常做梦梦见姥姥的,而且总是做人死去的梦,隔段时间哭醒一次,想姥姥,就被妈妈送去姥姥家住上几天,姥姥总是用头油把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我记得那种头油好像是金黄色的桂花味道的,姥姥的床也总是铺的很平整,被子虽然有补丁,但是永远保持干净,我话很少,通常在姥姥床头的一个大纸箱子里,找出本表兄姐的书,就趴在床上看起来,最爱看的好像叫《故事会》,姥姥多数时候在旁边缝缝补补,只有家里那只猫偶尔窜上窜下,或者窝在椅子上睡觉,祖孙两人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我喜欢吃姥姥做的白色玉米碎成面熬的粥,更喜欢吃姥姥用老酵母发面醒着,摘下篱笆墙的老豆角,洗干净切碎和到面里,做成的菜卷子,记忆中特别特别好吃,即便长大后妈妈也会做给我们吃,可是总是吃不出姥姥做的那种味道。

后来,我初中时候就开始住校,差不多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呆上一天左右,即便在暑假时候,是家里地里农活多的时候,姥姥要给她们全家人做饭,我也要帮父母做些农活,还要写作业,和姥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到冬天闲下来的时候,姥姥偶尔会过来住上几天,可我们再也不用拆洗棉衣棉裤了,两个姐姐已经工作,爸爸妈妈手里也有了些积蓄,家里日子好了很多,妈妈还会经常给姥姥买一些她爱吃的山楂卷、柿饼子和葡萄干之类的,也经常会买上几斤鸡蛋让姐姐给送去姥姥家,那个时候我也会想,等我长大挣钱了,也要给姥姥买好吃的…

高中的学习生活愈发紧张,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别的生活,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也可能,是到了有自我的年龄,总之,那段记忆几乎是空白,从高考完的暑假,一直去打工做兼职,上了大学,不曾旷课,自己整些奖学金,每逢寒暑假五一十一等假期,还去做商场导购,去做发单员,因为家里每年要往外掏我和妹妹两个人的学费、生活费,所以在生活费上我自己能挣一些就钱给家里要一些,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姥姥查出了肺癌,现在想来,当时我怎么不知道回去看看姥姥呢?姥姥脸上是否还有慈祥的笑容?头发是否还是一丝不乱?到后来听才妈妈说起,姥姥临去世,一直喊着“孩子,孩子…链儿啊(早逝舅舅的乳名)”,妈妈说,这么多年,没人敢给姥姥提起那件事,而姥姥也因为受刺激,脑子并不太好…这一切我并不知道,时隔多年,每次和妈妈聊起这些,都是扎心的疼痛,错过姥姥生病的样子,甚至连姥姥的葬礼也因为学校考试而错过,我想,这可能是命运早就定好的惩罚,让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遗憾”……

当时得知姥姥去世的消息,我并没有感觉很伤心,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总觉得不真实,后来的某一天坐在教室里发呆,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姥姥了,在这个世上,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很伤心的哭起来,到后来结婚生子,看到妈妈又开始重复姥姥做的事情,帮我照顾孩子,给孩子修改衣服、喂饭…甚至见到和姥姥脸庞发型相似的老人,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姥姥一生平和甚至在姥爷面前很怯懦,可她却是我童年记忆中那束温暖的光,绵延悠长,足以温暖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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