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尝盐粒的礼节

陈登

美好事物

频繁地，她想起那些

并未到来的美好事物

积雪混着泥水，沥青路

尽头有狗吠

县城的窗户很窄

就连晚霞，也被

捏作细细一缝。

雨后，雾气从秦岭升起

隔着出租车玻璃

她望见翘首以盼的湍湍

心想生活必将如此——

新鲜、动人且美

留长的头发，穿淡色衣裙

淌进四面八方

软和的未来

明天……她想

有无数的明天啊

明天是磐石，是

草药，是厚实丰满的云彩

打磨她，刺痛她，毁灭她

再轻柔、缓慢、浓情蜜意

将她崭新而洁净的骨头

从泥里托起来

初秋的夜晚

朋友说，在丽江

拍完婚纱照便聚餐

几日后有会议待举行

颠倒睡眠与松弛昼夜

是廉价珍藏，随身携带

并投向全部未知。活着

需要进食、睡眠和遛狗

嚼一个白日如压缩饼干

偶尔闻葡萄和茉莉花

不冥想真意。

道听途说的所谓旷野

我已厌倦……这样

这样大的词

语音中我阐述两天前的梦

梦见你仿佛一道喘息

撒在糯米纸样的虚空房间

是颗粒形的微薄佐料。

你在异国路过许多

我不曾听闻的地名

诉说着寺庙、图腾、汇率

坐上雨湿的路枕，我默念：

“梦见在我傍，

忽觉在他乡。”

两片白云软和的背阔肌

就轻轻碰在一处

已是初秋了

初秋，常有遥远的汛期

另一侧的台风身后

我所途经的行人

都被河水般的路灯

潺潺洗净了脸庞。

品尝盐粒的礼节

端坐，烛光柔和地

亮起；擦拭眉头、肩膀

软软的麻布衣襟

长椅些微摇晃，但兴许牢固

窗框有松动之音，庇护今夜

也无碍。白蚁会欢歌

回到土壤，将透明

透明的翼翅

留给我们：蹒跚但离地

无声而飞行的

那些事物，铺满了盲道

遍布你金黄的乌有之乡

戴圆框眼镜，喷玫瑰香氛

瘦弱的指节重建神庙

躲在这里，躲进

这里吧。拥吻光晕中的湿气

如爱人耳垂，曾经腐朽的饭食

都重新聚集并

成为井水。花萼或晚霞

名词无关紧要

星期一，你是庙宇

下雪时候，变作塔楼

安心地合上眼，安心地

无意义，今夜

就遗忘一切

品尝盐粒的礼节。

芬芳憩日

城市经络被打通

新房和旧室也承载了

物理关联。顺着两列路灯

一眼能望穿——

几撮尘土，成群铁路

错而美的航线攒动

局部点亮，局部燃烧。

谙熟的险境已历经

过期发酵，陌生的甜美

又是什么喻体？

碎纸机中万象更新

晚风拂动我：一片

翩翩然的软体动物

软骨是肌肤，是翅翼

是将被划破的

愁惘的云。

平流层下，目击者

患上璀璨的哑；同行人

走向分离的灯。

因果论竟是一种祝福

相互缔结的荒原里，

塔楼便是你我分身

在酒神休假的芬芳憩日

持有微弱的叹惋

和沉醉的闪烁。

生日快乐歌

南方微小的落地灯下

我们举行微小庆典，灰尘

和狗毛，只是这片社区中

微小的分母。分食蛋糕

芋泥口味，一些彩色蜡烛

数目不精确。无需在意

金属或棉花质地的日子

从来不在祝福中消弭

此刻，用塑料刀片

切一碟柔软动物奶油

不歌唱，也不许愿

父亲去医院探望病危的侄儿

母亲颈椎疼痛，不能受冷风

催促我吹火苗，说：

“我只吃一口，我急着出门”

新旧历的参差太难计算

今夜月相怎会圆满如斯？

朋友也懵懂。点来果味啤酒

不碰杯；拍下微笑照片

已是最终回目：去岁Encore

不在灯火阑珊处

幕布下垂，遮住黑暗里

摇晃的餐桌和空空座椅。

“休恋逝水”是绝美谛音

下车时道别，路灯暗得疲惫

年轻人两手空空

横穿凌晨的无人公路。

2023年秋 于云南

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