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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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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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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绣球

我带着一份素不相识的陌生走进这片森林,没有目的甚至没有期待,只想在这里简单地行走,放空,这安静的世界足以安放尘世里的躁动和慌乱。

石阶淌着昨夜的雨水,青苔残留着昨夜的梦,崖上滴落着被山石拒绝的露水,打在额头,挂在发梢,便如同遇见了昨夜那个风雨纷飞的时光,这样有些怀旧的心绪在清晨打开。

石阶苍老,堆积着厚重的陈年旧事,石壁上的青苔掩埋了曾经的足迹和过往,从崖壁上伸出的枝丫连着树丛,树丛上挂着昨夜或者更早的蛛网,就在你走过的当口不小心牵扯你,你也就不留神惊扰了蛛网上的主人,彼此守着自己的防线,于是那些急匆匆逃离的是你也是他,而当你一转头,也许又会撞上悬浮在丛林里的不明飞行物。这样的石阶路多少有些让人猝不及防,惊诧与惊喜或许还有惊吓交错而至,也许,这便如人生吧。

天色从树林里洒落了星星点点,似乎是树丛撑着一片天的结局,绿,如同穹顶散开的包裹密不透风,世界在外面,我们看不见,这样的绿已不在当年。岁月的铺垫层层叠叠,新绿一年年被覆盖,蔓延开来的是浓重而深邃的时光。这绿,揉进了潮湿的气息,直逼人胸怀,整个肺腑填得满满当当的负氧离子,竟有些不能承受之重。水气在日渐升高的温度里蒸腾,满心满意地贴在肌肤,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汗珠合衣而下,于是,整个身心便和这古老的森林有了肌肤之亲的温暖。

错过了鸽子花开的季节,一切的相遇都因缘而起。龙苍沟,这个不算响亮的名字,就这样偶然走进我的世界。

夏日初长,时日绵长,满目苍翠的绿仿佛不知光景,美好如初,疑惑于这偌大的丛林里,这蜿蜒几公里的山路,竟不见一种别的颜色。大地读懂了我的沉默和遐思么?就在那茂密的绿里一束花开惊艳了整座山林,也惊诧了一群路人。

我想用别致来形容她,太过轻浅,说她清丽,又失了一种神韵。修长的紫色围合成手掌大小椭圆形花蕊,花蕊细密又饱满,向外散发着精致的气息,花瓣是白色基调里揉进的淡淡一抹蓝,清雅而舒展,是绣球花瓣的模样,只几片简单地开放,似乎有些单薄,却又多了几分伶俐。她就寂静地站在这片绿得一塌糊涂的光阴里,不惹尘埃,雅而不华媚而不妖,这让我脑海里跳出绛珠草三个字。《红楼梦》里的绛珠仙草,西方灵河边三生石畔,受天地之精华,加雨露滋润,脱却草胎本质,修成女儿身,游于离恨天外……曹雪芹当年若看到这样一株花,会不会让她替代了绛珠草的原型?

正想着绛珠草与神瑛侍者的前世今生,猜想这花到底什么来历。先生用软件识别花草后大呼,这花叫那年绣球!

我被“那年”惊到,仿佛突然被某个点激活,是那一年的那年吗?

不是,是蜡烛的蜡,莲花的莲,蜡莲绣球!

蜡莲绣球,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那年”两个字,似乎让这古老的森林活泛起来,有了故事有了记忆,深埋在这里的那年有过怎样幽秘的时光?我自作主张地更名为“那年绣球”了,就放在我一个人的世界里。

蜡莲绣球的确是那年绣球,像是生命穿越了时光的预言,无惧风霜,站在过去却鲜亮地活在现在。我轻踏着脚下的土地,小心触摸着那年的光阴。那年,这里经历了怎样血与火的洗礼,火山岩如此伤痕累累?那年,怎样的千回百转,活化石的鸽子花开遍山野?那年,蝌蚪的游离是否也在这一湾水域?那年,可曾有一个似曾相识的我来过这里,留下她的思想与我对视?

风吹过来,像时间的手,我有些恍惚。那年,我又在哪里?

那年,已躺上手术台的母亲如果没有听那个张医生的善意劝言,未曾到尘世的我会不会以另外的方式到达这个世界?七岁那年,母亲的手把我从死神边上拽回,如果晚一秒,另一个世界又会怎样?那年,独自一首《酒干倘卖无》可以泪流满面,一张雪的明信片可以宿夜难眠;那年,一群人的峨眉之行还在雨里浸泡,一个人的缺席还在车站的尽头守望;那年,走出校门步入社会,学会隐忍懂得坚强,再后来的那年为人妻为人母,岁月逼就了成长,学会妥协懂得慈悲。没有那年的那些年,我又如何会在这片山林里,与千万个那年的生命相遇?

对面不时走来三两的路人,有跳跃着的孩子蝴蝶般飞过,有青春的男女相拥而过,也有慈祥的老者缓步而行,我不知道这片森林印在他们心里的样子如何,他们却和这片森林一起画了一幅画,一幅生命生生不息的动态画卷,留在我未来的那年里。干枯的木栏杆上重又冒出了新芽,山野里散落的蜡莲绣球花开无度,绝壁上的蕨类植物依然挺拔,珙桐树古老遒劲……这些从那年缓步走来的生命,让人类可以找到自己某一个时段某一种境况,甚至某一种思想与之对应的符号。人,原本就属于自然。

一只鸟从眼底掠过,披着那年一样美丽的细长羽翼。“数声啼鸟怨年华,又是凄凉时候,在天涯”,那年的仲殊和尚从几声鸟鸣里听出了时光匆匆的步履,或许时间才是隐形杀手,温水煮蛙,不痛不痒中抽丝剥茧,等到回望才发现一丝疼痛。我听着鸟鸣从那年传来,一层层揭开岁月的入口,抵达我的中年。我清醒又冷静地接纳,人不管在何时何地,心若凉了,哪里都是天涯,心若暖了,随处皆是归途。

山林里寂静无声,飞瀑和溪流拉着时间奔跑,我在这年的光阴里体味着那年,人生兜兜转转,早已不在当年。“绿杨堤畔问荷花,记得年时沽酒,那人家?”我想,此刻,转瞬已是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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