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过 曾 经
当我再一次在下班的时间走在府河边时,已过了一个冬天。因为一条节约五分钟路程的新路穿插而过,我竟然有好几月不曾驻足于河畔,纷扰岁月的府河已换了时日。而这节约的五分钟,我又做了些什么,错过了什么?不得而知。
避过热闹的人流,拐进府河的新村河边街,就像一副断章,将喧闹与沉静两分。这里有一条短短的细石子铺就的人行道,鹅黄绿被黑色的线段斜分割成块状镶在地面,石子一粒粒清晰,线条一道道明快,当目光跌落到地面,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乱麻状顷刻间分崩析离,像是一块木刻刀将纷繁杂乱剥离开来。思维的头绪在格子里一根根理出,哪一根让我倍感失意,哪一段沾染着疼痛,哪一条堵塞了呼吸......是该掐断还是该顺着生长,选择总能在这块石子里找到一处静地安放。也许,这是我常常在不经意间走到这条路上的原因。
一根不起眼的小芽差一点被我踩在脚下,它在石缝里硬生生冒出来一点头,歪曲着身体,看样子是在无数次踩踏之后挺立的姿势。如果是一片松软的土地,恐怖生命已经嵌在泥土里,看似坚硬的石子却搭建了一个空间,小芽得以存活。我蹲下来让她轻轻走进我的瞳孔,像一个旧梦在心里活过来。
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最初的梦是想在校园里度过大半生,也许见了母亲一样的人民教师,心里生出的崇拜,又或许只有简单的人才适合相对简单的环境,对于校园有一种贪慕的情愫。而多年之后,让这个梦仍在继续的理由增加了一个,那就是两个让人无限向往的假期,世界那么大,可以有相对充足的时间去挥霍去流浪去短暂的放纵。时至今日,这个梦的尽头已然没有了期待,那个美好的愿望在每日按部就班的生活里渐渐淹没。
一直以为河岸那排高大挺拔的树是长青的,这个冬天我才第一次看见了它萧瑟的模样。褪去了绿色的戎装,黄褐色的经络在暮色里舒展,带着纤细而倔强的血液,枝丫的层层铺垫向着高空越细越远。这让我想起从前泥土里拾起的落叶,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历历可见,这一树树清晰的镂空被时光雕刻出生命的原型,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世间一切尽是挂碍。天色浅青,一抹晚霞在疏影后面做了背景,如同旧梦,慢慢下落。
紧靠着树的这片梅林,我只见过两种模样。春天还未繁盛的时节,这片梅林早已是繁花满枝,粉红桃红到殷红的花枝乱颤,肃静的府河似乎在这个时节有了心事,多少步履闲散的人带着不一样的心境走进这片梅林,望一眼初生的景,过去和过不去的光景就走在了身后。红色还未落尽,绿已悄然弥漫,待到繁华落尽,梅林的浓绿在府河岸静谧而饱满。而眼前同样单薄的梅林竟是我之前未曾注意过的,这片齐高的树随意在草茵地站立,不近不远的距离造就了和谐,而枝丫连着枝丫已分不清彼此。我在裸露的枝条搭建的梅林里站立,抬眼便可见纵横交错的伸展,我不知道这些带着短刺的枝丫是如何相互交融的,是生命的妥协和退让,还是理解和包容?还是,梦的翅膀总有需要承受的负荷?回望,府河水一如往昔的平静,默而不语。
不知什么时候,我将这一湾水当成了我的比卓河畔。传说,所有掉进比卓河的东西,不管是落叶、虫尸或鸟语,都化成了石头,累积成河床,如果将痛苦与渴望撕成碎片投入湍急的河流之中,那么一切便可了结,一切终将遗忘。府河水在我记忆里从来没有湍急过,如同少女般淡雅,又如同老人经历过沧桑之后的沉静。只需轻轻靠近,便可将满腹的心事沉沦,它不会累积成河床,只是随着河水缓缓的流向远方,流向遗忘。
倚着栏杆,就像依靠着一位老友。而我不曾时时来访,却总有个时候毫不设防与这清凉的水畔相拥。不管我何时到来,忧伤或是喜悦,欢笑还是哭泣,总能被她轻柔接纳,不用只字片语,我们静默相依,世间美好就在时光里沉淀,凝结成心里柔软而坚强的初心,似乎梦想又醒过来,抑或新的念想又重生。有多少朋友如这府河一般在岁月里相守,只是各自都捆绑在柴米油盐里,难得有一份安静闲暇的时刻相约,不知他乡异乡的人儿此刻安好?难得问候却不曾相忘便是最好的珍藏。
一只白鹭贴着水面而来,在眉间滑翔而过,轻盈婉转的身形嵌入水里,让这傍晚的宁静多了几分诗意和想念。另一只白鹭在水边静立,纤长的脖颈在遥望,他的视线终究被一根绳索牵绊,是否也在寻找一个答案,此生,未来,爱和梦……河对岸传来了萨克斯的音乐,抬眼望去,还是那个亭子,还是那辆老式的自行车停在旁边,还是那个戴着墨镜看不出年纪的男子。“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越过栏杆,流淌在府河水上,我的脚步被这多情的曲调拉住,缓缓地踩着节拍,数着陈年往事,看白鹭蹁跹。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对岸的男子吹奏萨克斯,我从来没有走到对岸去揭晓那个答案,我时不时地走到府河岸边,不一样的音乐总会在那里响起。他总是形单影只,周围也没有一个看客,仿佛他和他的音乐都很安静地组成府河的一部分,人们早已习惯。岁月给了每个人故事,生活给每个故事安排了角色,男子的音乐,每一曲都讲述着曾经。那些梦,那些期待,那些幻想,那些美好,那些忧郁,乃至于我们,最后都只是一个曾经而已。
这样肃静的傍晚,我的平底鞋轻轻地走在府河岸边,松软的鞋底能感受到大地深处浸染的气息,如同一株草,我的经络血脉同他相连。春草在发芽,花蕾在待放,树木在拔节,青鸟在探看,而身后的萨克斯已换了一首曲子,“我看见水中的花朵,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