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山行记
北方的游人到苏杭,往往是观水,而我却是观山了。
(一)
正是大暑时节。从旅社骑单车到西湖,方至半途已是大汗淋漓。又行一段,是车水马龙,是熙熙攘攘。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同样地,骑行在火热又繁华的杭州街头,转过弯,忽见杨柳依依,水天相接,心中也是这样的清明之感。
刹车,下车,停车,落锁。
我们穿过马路 ,抵达西湖杨柳岸。
初见西子,刹那惊鸿。那水,那天,在渺远处相触,相接,相融。水面的波纹,如同仙女飘落的银丝绸缎,闪烁着迷人的光亮。这情景令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一种硬板,横纵间是两种影像,横纵交替,画中的小人儿竟跳起舞来!于是,这湖也就跳起舞来了。
你看海,海的波,宽大宏阔,令你情不自禁张开双臂;你看湖,湖的波,精致小巧,又令你收起翅膀,凭栏相望。
岸边的垂柳横向水面,两根枝干笔直地插入水中,像是一位粗壮的浣衣女。
可这里是西湖,囊括了杭州半城的热闹。
五湖四海的人们聚集在这里,感受这自然与历史的馈赠。看那断桥人满为患,看那花港群鱼争食,看那苏堤人头攒动——开始你新奇,渐渐地你有些无聊。碧色的荷叶在风中涌动,粉嫩娇媚的新荷规规矩矩地供游人拍摄,蜻蜓恹恹地掠过水面。新筑的亭台,“圈养”的荷花,雅致的咖啡厅,整齐干净 。可这西湖的荷花,倒是没有圆明园的风情万种了。
厌了,厌了。厌倦了人工的精巧雅致,我默默离开湖畔,自觅幽静去处。
(二)
父亲提议上山。
沿着石阶行走,清风自山林深处款款而来,赶走了湖畔的炎热与喧嚣。石阶分叉处,一块巨石映入眼帘,上书“宝石山”。宝石山?是镶在绸缎一角的宝石吗?
踏上山路,惊觉这山草木繁茂。竹林幽深,竹杆粗壮高大,成簇的竹叶装点着竹杆,构成南方特有的景致。路边的几块残墙还能看出旧时屋檐的轮廓,被人堆砌成别样的造型,颓圮却不乏点点生机。砖块上的文字依稀可以辨认,应是民国仲春时张姓吴姓二位游人留下的印记——这原是座歇脚亭吧?
流水凿刻出了山石的千姿百态,北方那精美绝伦的人工景观石在这里却成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
山林深处传来一阵悠长清婉的啼鸣,伴着的是淙淙水声。我不禁感叹苏杭有太多从未见过的景观,就连最为质朴的白墙青瓦也引得我赞叹连连。
这便是地域的隔阂吧。去西藏,你感叹宗教建筑的壮美,藏民却习以为常,你转山转水是为游赏,藏民却是为信仰。南方人到北方,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北方的平顶土房,打量着枯叶挂枝头,不正如我大量着这些在南方人眼中在平常不过的事物吗?离开自己所熟悉的,探寻自己所陌生的,自此开眼观世界,这便是远行的意义吧!
山里很静,几乎没有游人,只有蝉鸣此起彼伏。
我一直聆听着自己的呼吸。
(三)
父亲说,爬山的时候看到天光,说明快要登顶了。
这时,我依旧是大汗淋漓,身上多了几个包,心里却挺畅快。
临近山顶处立着保俶塔,树木掩映下,这座来历众说纷纭的塔散发着一丝安祥的气息,塔身挺得笔直,倒是让我更愿意相信“保平安”一说了。背对着宝塔,驻足远眺,这景观就好像是上帝在草木墙中为你开了一扇窗。通过这扇窗,你隐约听到了尘世的喧嚣,却又不那么真切,你看到断桥上人流缓缓涌动,时间,像是隔了几十年。
风飘过,树叶沙沙,蝉鸣稀了。
(四)
继续呀,继续攀登。过了宝石流霞,方方正正的石阶路已然不见,脚下的小石阶是在山石上凿出的。山石有些陡,石阶却很浅,有几处还生着苔藓。
这路,像是古道。或许白乐天走过,恋上了这里;或许苏东坡走过,醉在了这里;又或许,杨廷秀也走过,停在某一级上,思绪万千……走着走着,心中有些肃穆,又有些怅惘。
我,喜欢这苏杭的山。
(五)
山不高,我们很快登了顶。
西湖似乎凝固了,人流也已不见。从天到水,从湛蓝到水青,这是最自然灵动的渐变。此刻虽是白昼,但在我眼中的,是西子宁静的睡颜,宛若一幅世界顶级的油画,每个笔触皆是细腻。
杭州,半山半城,而西湖,她夹在山与城间睡着了,睡了千千万万个春秋。
在自然面前,人确实是渺小的。任你规整荷花,任你翻建亭台楼阁,任你人声喧嚷,西湖,她的骨是不会变的,她的梦是不会碎的。山顶,没有风声,没有鸟啼,没有蝉鸣,你似乎隐隐听见了城市中汽车的隆隆轰鸣,又似乎只是自然的一声轻叹。
天上的云缓缓地流动,一只飞鸟地剪影撞入我的镜头中。“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