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云南,一整天多半是在下雨。
(一)
初到大理古城,空中便飘起了雨丝。
这里的人们却丝毫不受影响,淡然自如地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表演的表演,拉客的拉客,甚至连伞都不撑。
雨滴自云端飘落,轻轻地打在黛瓦上,缓缓地顺着屋檐淌下来,柔柔地润湿了石板路,悄悄地消散在人们来来往往的步履中。
我是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逛古城的。不必撑一把油纸伞,也不必穿一双绣花鞋,就这样打着雨伞,穿着板鞋,在古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任由自己迷失在这迷宫一般的大街小巷中。阴雨古城,淅淅沥沥的雨交织出一场场别样的遇见——生生不息的大青树,斑驳坍圮的古照壁,青翠欲滴的竹,形形色色的园······
你遇见一只被雨水打湿的蝶,它伏在荷塘边,翅膀轻颤着,失落中又萌动着生机。
荷塘中长满了莲,片片莲叶相连相接,将水下与水上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最为有趣的自然是花,黄的纯净,粉的妖娆。稍一偏头,惊觉眼前的莲叶下竟还藏着一朵。雨滴在荷叶上滚动,自边缘滑落,打在花瓣上,融进池水里,池水被莲叶遮得发黑,一丝涟漪也不见。
远处的亭台中传来曲艺人的锣鼓声,莲叶上的水珠愈发密集,雨怎么下大了。
(二)
总是在午后走进古镇,总是在古镇邂逅云雨。
喜洲古镇,天气随性得很,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我连忙躲进一家茶屋。
店主是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汉元素,说话细声细语,嘴角总是挂着一丝浅笑。我们点了两份杯泡滇红,本只想躲过这阵急雨,试探着央求店主给我们换成高价的壶泡,却没想到她真的给我们上了一份壶泡!一双素手摆弄茶具,茶叶翩翩起舞,雾气袅袅升起,水汽氤氲间,她冲我们莞尔一笑。
滇红入口,甘而不涩,我将窗户大开,任由清风夹杂着雨声搅动这一室茶香。
雨中古镇,别具风情。只见重重楼阁,粉墙黛瓦,古树牌坊,皆在一片雨帘中模糊了身影。窄窄的街巷中,远山苍劲高峻,层层云雾缭绕,浓雾遮去了顶峰,反倒令人浮想联翩了。
雨声嘈嘈切切,空中乌云滚动,远山处传来一阵隐隐的闷雷。
(三)
人们都说,云南是个修养的妙处。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随性的,缓慢的。
云南的雨也往往是如此。
在洱海边漫步,层层叠叠的阴云将天空拉得似是要贴近湖面。我正蹲在水边看天光云影,看水鸟掠空,忽觉头顶一凉,又见眼前那如银镜般沉寂的湖面荡出了一圈小小的涟漪,随即抬首,只见阴云翻滚,细雨交织,整个湖面霎时跃动起来。
我退回树下,本想细品一番,可雨丝却渐渐稀疏,须臾间湖面又重归沉寂。
苍山依旧隐在云雾里,不见真面目;枯树依旧立在湖面上,默默无语;阴云依旧垂在水面上,沉沉挪动。这场雨,不急不缓,无声无息,就好像是有飞鸟落在枝头,无意间将枝叶上的积水洒在了湖面上
(四)
晚上八点,正是古城喧嚣的时候。
城中白族妇女们聚集在广场上,身着民族服饰,热闹地跳着自家的广场舞,引得不少游客欣然加入;音乐人在各家酒吧中坐罢,拨着吉他,拍着手鼓,有的唱得撕心裂肺,有的唱得悠然自在;商家小贩吆喝着吸引游人,纷纷使出了看家本领,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客人问津······
正挤在人潮中,忽听得一阵点点滴滴,将昏黄的灯光罩得朦胧。
路边歌者放下了手中的乐器,收拾着琴盒中的零钱,清点起自己的一天;小贩依旧热情不减,卖力地招呼着客人;远处广场上的人群似乎是散了,只见得三三两两人影晃动。
雨声哗哗,渐渐盖过了小贩的吆喝,酒吧里隐约传来模糊的歌。
(五)
说起我在云南遇见的雨,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西山。
太华古道,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大部分游人都坐车上山了,这里格外冷清。
一只松鼠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转眼间又窜到林子里去了。
西山,是一片林海。树自红土中钻出来,一棵棵笔直地向天而立,没有半分刻意的姿态。一片片叶将人笼罩在这山中,不见天日,不知光阴。树干表面,生满了苔藓,毛茸茸一层,迎着光看惹人怜爱,逆着光看又融进了树的剪影,塑造出树的风骨了。
半山腰处,有云雾在林间弥散着,升腾着,沉寂着,好像是树木在呼吸。
点点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树叶上,千千万万片叶,千千万万声响,交叠在一起,却也只剩一片沙沙,让人辨不出是风声还是雨声了。
这时候最清晰的,是人声。衣物摩擦声,呼吸声,脚步声,再来点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如果足够安静,甚至还有心跳声,咚咚咚咚——不过,这心跳声是谁的呢?你的?我的?还是树的?
这样的雨天,行走在这样的山林中,不撑伞,最多扣上帽子,任雨水洒在脸上,停在肩头,淌在背上,但求亲身观它,嗅它,触它。隔着镜头,你看到的是别人眼中的景;隔着车窗,你看到的是匆匆逝去的光;只有隔着眼帘,你看到的是景物本身,是自己心中的情,是任由你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一眼万年。
想要去认识什么,不就应当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