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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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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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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孩们

班车经过村口时停了下来,窗外风景掠过,瞥见一男孩,心头似乎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不自觉地多看了他几眼: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瘦高,国字脸,大眼睛,高鼻梁。穿着与他年纪、周遭环境不协调的泛旧的衣服,裤脚高过脚裸好几寸,显得他人更高更瘦了。

男孩俊俏的脸庞,有着让人一眼心疼的阅历。双眼显得疲惫、无助抑或渴望,也许都有吧。男孩微躬着身,靠在路沿边的石头上坐着,脚边两筐满满的花菜担着。花菜,估摸大几十斤,于我,同样来自农村,是万万挑不起来的。但是,于男孩,似乎早已习惯了这重量。猜想,男孩的母亲应是早早起更砍好花菜,用心地收尾细枝末叶,好似完成一祯祯精美的艺术品,轻轻地有序摆整叠放。男孩应是带着他母亲的期许和担忧,早早出了门,连早饭都未来得及吃,只为多走几路,早些兜卖。已临近正午,不知他的午饭如何解决,定是舍不得下馆子的。见他腰间别着一壶老式迷彩水壶,也许男孩买了馒头,饿了就着水啃两口再包好放回腰袋。不知男孩离家走多远了,过了几个村了,只是担上的重量似乎未曾减轻。

男孩,犹如百灵鸟的歌声,引着我回到大哥大一卖春联的那个寒假。

那年我正念初二。大哥寒假回来,应是胸有成竹的把握,攒足了挨训的勇气,向父亲要钱,说是试着进货卖春联赚生活费。老实本分的父亲起初不同意,训大哥好好的书不念,想七想八。其实我知道,即便是小钱,父亲也担心大哥被骗,又担心钱打水漂,影响到接下来几日的花销。毕竟年关将近,花销的地方确实多。这点,我深深的理解。那些年,家境一般,父母收入微薄,学杂费、生活费是父母常年发愁的大事,东筹西借的坚持供读我们五兄妹念书。一到开学季,常见父母亲在商量钱的问题,有时候见父亲一人坐着泡茶,时不时若有所思地叹息,然后出门,待晚上回来,又眉开眼笑地招呼我们排队领钱。温柔的笑脸,仿若九月的风吹开了漫山遍野的郁金香,定在我的脑海。当然,一到年关,来家里要债的人也多,父母亲卑微地这个还点、那个还点,再好言好语恳请缓缓。大哥对于卖春联的事是铁打的心,日日缠着父亲,极力说服父亲,甚至一再保证。父亲许是拗不过,许是信服了,从白色上衣口袋掏出钱来,数了又数,抽了几张递给大哥,再三嘱咐管好钱。

虽只有几十块钱,大哥双眼洋溢着清亮的光,抑制不住的内心雀跃。第二天天刚亮便起身上枫亭街赶集。大哥当天中午没回来,问父母,他们也许习惯了对我们的放养,说饿了自然会回来。我心里七上八下,像被风吹的乱转的风车,做不到母亲那般淡然,频频站在店门口向枫亭镇方向望去,我的哥哥,不是进货去了吗,怎么还没回家。天渐渐暗下来,直至彻底黑了,路边几家几户的灯光也照不亮行人的脸,偶有狗吠,路人呵斥的声音。母亲催我吃饭,见我还是蹲在门口,看出我的心思,随意、平淡地说:“你阿哥,那么大的人了,知道回来。”我不听,继续门口守着。就在我黑夜里寻找光明般的望眼欲穿,路口一道熟悉的人影缓缓地走来,近了,近了,是的,一身疲乏的哥哥回来了。激动的我大声叫:“阿哥!”转身小趋快走进里屋,天大好消息地告诉父母,阿哥回来了。又速速下厨房,把饭菜热一遍。

大哥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使出洪荒之力似地掏出口袋所有零散的毛票,掏完又把口袋翻了翻,确定没有遗漏后,潇洒地把今日不多的战利品呈送在父母眼前。大哥满脸的自豪像飞舞的蝴蝶飞到父母脸上。母亲嗔怪大哥整日未归,询问了一番,在旁听的我才知道是这样子:大哥揣着本钱进了货,想着来回耽搁时间浪费车费的,索性不回(当时的通讯条件有限,也没法托谁经过家告知一声)。背着母亲早年裁缝的布包,挨家挨户敲门询问购买。中午饿的慌,经过路边摊的包子铺,买了两包子垫肚。早上出门没备水壶,舍不得一块钱的矿泉水,口渴了遇人家水井,汲水猛喝几口了事。天暗下来,想着今日的收成,突然觉得一块钱的车费好贵,所以慢慢,慢慢地走回来。大哥说的漫不经心,我听的内心酸楚的很。我知道,一条街、一个巷、一个村,又一个村,一路走着,走了整整一个白天,有多远有多辛苦;我也知道,在他十八九岁的年纪背负了太多的本不属于他的无奈和压力。

男孩,也让我想起二哥。当年,二哥才16岁,在那个靠固话才能保持联络的年代,二哥独自背上行囊,从家坐三轮车到枫亭镇,买票独自搭乘往福州的班车,在人生地不熟偌大的福州问路,寻得火车站位置,懵懵懂懂地排队买上了两天两夜北上郑州求学的票。火车上,人挤人,依然保持着敬老的传统,把座位让给有需要的陌生人,自己一站到底。二哥的求学路,牵绊最多的是母亲的心。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若无其事地顶着内心煎熬,照常缝补裁衣,照顾我们的衣食起居。当远赴郑州大学的二哥打来平安的电话时,母亲终于落下她那颗紧绷的心,几日的不眠不安被电话那头熟悉的“妈,我到校了,学校很大!”吹散了。我看到母亲如平日里那般碎碎念地各种叨絮,无声的落泪,怕二哥听见。

车子启动了,售票员的高嗓门打断了我得思绪。男孩还歇在那块石头上,他一定希望快点有人来买他的菜,男孩的家人也一定盼着他早点归家。男孩也有弟妹,也在读书。男孩担的不是两筐花菜,是温暖时光的信念,是岁月静好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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