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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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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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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

阿公,我的外祖父,普普通通的朴实山民。大字不识几个,但膝下八个子女却各有一番建树。记忆中的阿公,直至过世,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蓝色或者灰色的唐装,脚屐人字拖,冬天少见穿袜,年纪大后被家里人三天两天的叨叨念才穿了袜。阿公素来寡言少语,却自带威严感,使我不敢轻易亲近。我在阿公家的日子不多,但这些并不影响他常年对我的怜爱、挂念。

阿公家座落在群山环绕的玉山村,交通不便,年少时,母亲总是骑着她那辆陪嫁的永久牌单车载着我,上坡、下坡,过田地、压菜垄,趟河桥、穿邻里,七环八绕地到了阿公家。那些年并不觉得路远、崎岖难走,而今四路畅通反而感慨路怎样远了。

阿公去年正月里的一个清晨过世的,和当年阿嫲一样,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当母亲告知我这一消息时,我抑制不住地悲伤。阿公的丧礼办的很简单,如同他这一生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勤俭节约的作风。我是外孙女,不想他人看见落泪的窘样,偏偏几次靠近棺椁,轻轻地抚摸着椁上的盖被,多想再看您一眼呀阿公。细声向您告别:“阿公,走好。”“阿公,对不起!”泪眼模糊了我得视线,脑海浮现前年国庆回去探望阿公的情景:阿公坐在门口晒太阳,老眼昏花已辨不清谁谁,但还是很努力地记着。我们要回泉州了,与阿公道别,阿公微颤的双手握着我,轻轻拍着,疼惜地说:

“南庄妹(我在外婆家的小名),命苦呀!”

“跟孩子都要好好的。”

瞬间,鼻子发酸,忙控制爱哭的情绪,对阿公说:“阿公,你也要好好的,过了年,我再带孩子们来看您。”

“好,好,好。”阿公不舍地说,而我亦是。我知道见一次少一次,但始料未及的却成了最后一面。听母亲说,阿公前两日还在念叨,过几天多年未见的二哥要回来,有多期待。问起我的状况时又是一番的心疼。

出殡,送阿公最后一程,路上断断续续想起阿公的很多事来。

小学一年级,父母大吵,父亲摔了家具,母亲甩门进里屋只管哭。几天下来,父亲只会让我们轮流送饭,问我们母亲吃了没,并未主动向母亲示好。母亲用绝食的方式向父亲控诉,甚至上吊,幸而大哥送饭发现,幸而父亲就在外厅。我们几个小娃涌进里屋“哇”地哭成一团,父亲自知理亏,说了两嘴出了门。过后,母亲依然不出屋也不吃。隔天,我放学,望见刚好到家门口的阿公,还傻傻问阿公怎么来了。阿公慈眉善目地笑着说:“来坐坐,看看你们。”年少的我以为就是坐坐。

午饭时,阿公特意进了母亲房间,不一会儿,我听见母亲的哭声,年少的我好奇阿公对母亲说了什么。阿公那时五六十,身体健朗,回回走亲访友都自个儿走上个把小时路。来时这样,走时也不例外。阿公在我家没多久便要回去,不让父亲送也不让雇车。而母亲,当天中午吃了饭,出了屋,好似不曾发生过什么,照常为我们准备晚饭,清洗几天积下来的衣物。父亲那几天也不怎么去喝酒了。长大后知道,母亲上吊那天,父亲开着他那轰隆隆的拖拉机去请外公了。也是长大后懂得,次次与东文大吵,母亲对我的教育与当年阿公对母亲的教育如出一辙。

我很羡慕阿公,想女儿了就来。那是夏天,已是初中生的我靠在藤椅上悠闲地摇着看电视,母亲一边与邻里说笑,一边裁布制衣。阿公一身蓝装,手持大黑伞出现在店门口,着实吓了母亲一跳,但更多的是喜出望外,立马停下手中活,上前接了阿公的大黑伞,心疼阿公又一路走来:“阿爹,你怎么过来了?!”

“想来女儿家坐坐”阿公笑着说,还是那么的慈祥。

母亲迎阿公进里屋,又是沏茶又连忙备饭。

“阿爹,下次来,让友国他们送(我那几个舅都住阿公家附近),别这么大岁数还走路”母亲心疼地劝说。

“你们都忙,走一趟,哪用的着叫谁叫谁的。”阿公说。

母亲担心阿嫲不知情,问阿公来这里,跟阿嫲说了没。阿公说又没走远,过会就回去,让母亲不必挂怀。阿公还是老样子,一顿饭的功夫,又要回去了,母亲本想留晚饭,待父亲回来送。阿公说:“家里的鸡鸭要喂,出来大半天了,你阿娘该担心了。”母亲雇了辆三轮车送阿公,阿公知道母亲养家的不易,不愿母亲花上这两块钱,于是,家门口上演了父女间亲情的互爱互推。在母亲的坚持下,阿公终于上车。

又数年,阿嫲中风瘫痪,阿公便极少出远门。阿嫲在2018年端午节的前一天过世,半夜给我和母亲都托了梦。我有孕在身,母亲说不吉利,但我还是与东文赶回去奔丧。看到失了精神支柱的阿公,心更加发紧地痛。很想上前安慰阿公,不善言辞更不懂情感表达的我欲言又止,欲近又离。出殡那天,经家人们的劝导,九十龄、腿脚不便的阿公留家。当阿嫲的送行队经过二舅家时,我望见阿公拄着拐杖,起身,靠在门边,那眼里分明有泪,但阿公却表现的那么冷静,默默地望向阿嫲的棺椁,静静地抹泪。这一幕,悲从心来,自此,阿公,独留人间。

阿公从来只会在我们面前说我们父母的辛酸不易,教导我们如何为人子女,如何做人行事。从来没有因为母亲家比较落魄而有所偏薄,更不觉得母亲家拖累了娘家,逢年过节盼着母亲带着我们五兄妹来热闹一番。每次来总听见阿公说:“都来的好,来了就好!”“二哥怎么,没来”“南庄妹呢?”......每一个小家庭的成员,还有那些芝麻小事,阿公都记在心里。子女家有风吹草动的不和或者杂事,阿公都要电话打来苦口婆心地劝说、关心,再不然急了训斥,甚至年纪大了,还非得上子女家说教一通,往往把舅姨们惊的收敛很多。阿公阿嫲尽心扶持着母亲这一家子,两个哥哥寄养在阿公家多年,也不曾听到阿公阿嫲有任何的怨。

......

阿公火化的时候,我和父亲站在绿化丛的小石边,眼眶潮红,对父亲说:

“阿爸,你要多活几年,我还想多叫几年的‘阿爸’呢。”可能情绪上了头,我压低了最后几个字眼的声音。

“傻,细妹子(在家的小名)又犯傻了,活多久,我能做主么!”父亲笑着说着,可能也情绪上头了,我听到他颤抖的声调又极力压制的哽咽。

“阿爸,”我搂着父亲的胳膊,靠在肩头说,“所以呀,你要好好吃,好好喝,少抽点烟,开开心心的,身体健康就能活很久的。”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向父亲娇气地说话。

“你呀,整天没个正经,又说胡话了。”

阿公过世四个月后,父亲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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