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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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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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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酥

夜深了,天边低垂的睫毛闪着疲倦的的眼睑,静静地睡去。读着年味、乡甜的文章,我想起了儿时的味道-口酥。口酥,因形似饺子,又别名“饺子酥”,是我们闽南传统小点,在泉港老家,家喻户晓。每年腊月二八、二九那几日,真是十里长街市井连,千门万户灶前忙的景象,家家户户开启了色香味俱全的忙年油炸盛宴,我的母亲亦开始着手制作口酥的各样准备。

口酥的制作,堪比工艺品,是一连串繁琐而又费劲的工序。

起先是材料的准备:母亲提前好些天储备好花生油、白糖、生花生、生芝麻、糯米、鸡蛋;继而让我洗好大油锅、竹萝、簸箕、模具、酒瓶子、石臼石杵等物件,晾晒至干收起。其次是材料的整合:母亲将称好斤两的糯米放置红色塑料桶中泡水,搁置隔天软化,再用原木色半拱圆的竹编溲箕淘米滤水,晾置一晚沥干,清晨起来便唤我提上糯米上碾米店。老式的碾米机“轰、轰、轰”地巨响,势要震醒天公灶神的架势,白花花的糯米瞬间被碾成宛如洁柔的雪沫乳花,轻盈地洒落,堆积成云,忍不禁地手抓一把,顷刻似雪融化地回归成原始的粉末。到家后,母亲又端出生芝麻,生花生。起火,倒锅,试样。教我照着她刚才娴熟的动作操盘,小火分类各温炒半小时左右至熟再铲起。嘱咐我要不断的搅拌翻动,切不可焦了,糊了,更不可随意调度火候。其实这对年少的我是个体力活,没几下,胳膊便酸,不得不左右换手。炒着炒着,色泽均衡了,原始香味溢散开来,嘴馋的我无法抗拒地尝一口,再尝一口,每每口齿留香,犹如夏夜银月下吹来的淡淡莲花清香。母亲拿来平圆的簸箕,把熟花生、熟芝麻铲进簸箕平铺开来等待热气消散。然后端着簸箕走出厨房外厅,双手各握簸箕一角,向上甩起,熟花生、熟芝麻像一个个动听的音符,跳跃、落下,母亲一手握着簸箕角靠着胸前,一手搓着落回簸箕面上的花生、芝麻,再轻轻地、长长地像微风拂过脸颊似吹气,被剥落的花生皮、芝麻皮如同蒲公英的种子,瞬间飞去。如此反复几次,簸箕上只剩脱去外衣、露出点点炒痕的花生仁、芝麻仁。为了保持味道的原汁原味,母亲又搬来早已洗净晒干的石杵石臼,手抓一小把花生仁放进石臼里,另一只手握住石杵,

“像这样,左手并拢成弧度,护着石杵与石臼间的隔隙,右手要有力度地捣击。”母亲一边示范,一边说“这样,花生仁就不会跳跑出石臼,捣碎的花生渣子也不会溅的四处都是。”

我有样学样的搬来小木凳静静地一个人捣鼓(小木凳是父母当年用做木床剩下的角料,让木工给我们几兄妹按年龄身高大小各做了一把)。每一次不同力度的石杵与石臼的碰击声,仿若正在击打的乐器,时而声沉、时而声亮。每捣碎一把花生仁,就要用汤勺抠抠挖挖地舀进另一个盆子里。而被捣碎的花生仁不断飘溢着诱惑人心的香味,总让我欲罢不能地浅尝几口。经过两三个小时反反复复的千击万磨后,所有的花生仁、芝麻仁全部捣碎,我便叫来正在裁衣的母亲来验收。母亲从壁橱里拿出白糖,大半都倒进了花生芝麻碎末中,用汤勺搅拌后放在比较大的平圆簸箕上。(根据个人口味喜好来决定多少糖量)

这些只是制作口酥的前奏,接下来才是主歌部分:母亲先是把白糖用温开水化开,敲了好几个鸡蛋搅拌成糊状,再把糯米粉倾盆倒上簸箕上,像手绘作品似地把面粉转圈、抓、放,感受面粉的粘度。然后让我按比例,慢慢流线地倒上花生油,母亲手不停地拱面粉,搅拌,和面,不一会儿就结团了。母亲依然不停地揉面,持续感受粘度,在面团上压了几个小孔,我把糖水分孔倒进,母亲继续和面。看着面团已自由拿捏成形,母亲又开了几个小孔,我把准备好的糊状鸡蛋依序倒进孔里,我边倒母亲边揉面。渐渐地,随着淡黄色的面团油香四起,母亲停下手来,我知道佐料已和面粉充分融合。劲道到家的和面,炸出来的口酥外皮犹如千层酥般薄脆。而我,总是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的诞生那样,娴静地看着母亲手法熟练地和面。

母亲手把手告诉我,掐一小块面团,放手心来回搓揉成小圆子,可以提升面团柔软度,接着拿出备好的酒瓶子,把一团团小圆子擀成一张张受力均衡的圆片,继而平铺在口酥模具中,舀上一大勺的花生芝麻包馅,合上模具,用力按压边角,定型、取出。一个个中间鼓起,花边连翘,两头弯弯,厚实而又丰满,呈现自然曲线美、圆头圆脑的娃娃陆陆续续地被排列在簸箕上。乍眼望去,好似书架上排放有序的书目,一列列、一行行的赏心悦目。主歌告一段落,炉上锅里食用油如同潮水已急不可耐地翻腾起来,母亲端起簸箕里的口酥,起身,下饺子似地一个个轻轻地放入油锅,下沉,不见踪迹。眨眼功夫,仿若偷采白莲回的小娃,浮萍一道开,“滋滋”、“滋滋”地油响,蔓延开绵密的浪花,一个又一个圆头圆脑的口酥探出油面。母亲手持颠勺不断翻滚被油浪簇拥的口酥, 口酥乖乖地任由母亲上下、左右翻动。望着油锅里沉沉浮浮的口酥,好似海上颠簸不定的小舟,又似漂泊跌宕的半生,终要落定。当口酥外皮的颜色从杏黄华丽变身成金黄时,香气早已弥漫整个厨房,弥漫到领居家,甚至远远地飘到天上,那独特的味道如同冬梅未见其花,已闻其香地着了魔似地,馋的我望眼欲穿地垂涎欲滴,盼着母亲快点捞起。母亲似乎透穿了我的心思,笑盈盈地捞起了口酥,放至笸篮里,让我别烫嘴了,等热气消散了再吃,可我已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往嘴里送,花生香、芝麻香、油香交错着,一口下去,软糯香甜不油腻。口酥热气消散后,外皮会变得酥酥脆脆的,但包馅里的味道是不变的。这是母亲的味道,换做任何人都炸不出来的味道。母亲似乎在思索什么,像审视一帧帧作品地凝眸注释着慢慢堆高炸好的金黄口酥,好似望到了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喜悦,过年的团圆,家人的安康。

时光荏苒,无尽感慨,儿时的口酥是对生活圆满的祷告,是对家人安康的祝福,也是年少回忆的余温。人生何尝不是口酥呢,性情不断地搓揉、经事的受力受压,再慢慢包柔万象,最后走向成熟稳重。虽然我的诗和远方都还未够到,但一炉口酥的寂静烟火,如同花香浅草,始终温暖着我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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