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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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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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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消失的但丁

                                                    第一天

东城之景色,四时皆风流。巷陌山水,亭台草木,乃至抬头的一呼一吸与脚底下接触的一粒尘埃,都飘荡着风雅而美得不可言喻,纵知其形,亦难解其韵。无须杯盏,一缕杏花烟雨,即可醉人;无须笔墨,一剪清风,便是诗意;无须宣纸,一湖山水,自可成画,水光潋滟,女子一袭霓裳,柳腰曼舞,暮霞红色萦绕,随着音乐与画面背景的灵活切换,那石阶上的才子背影再次出现,他历经千难才寻得此处,而那曼妙佳人的油伞一打开,恍惚间,一眼万年,他们终于相聚了。

只到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挂下,在台下叹为观止的掌声之中,编剧丁一非携手话剧主演伍莉等众人站在了舞台中央,接受雷鸣般的全体观众起立与欢呼。

华灯闹市,人影攒动,车辇纵横。东城此时的烟火气,确实叫人沉醉。

距离这座热闹的东城大剧院的相隔二百多米处的美术馆里却是另一番情致。丁之孟刚刚结束东城电视台记者的采访,他把鲜花扔到了垃圾筒,准备悄悄从安全通道离开。

约摸半小时之后,两辆黑色的小轿车一前一后驶入了丁家大宅。

夜很静了,客厅里的投影电视机还在播着新闻:主持人说着,感谢丁一非先生给东城百姓带来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舞台盛宴,之前有传闻这是你的收官之作,是吗?而丁一非儒雅地回答:“我爱话剧,这是一门综合艺术,从我自己的剧本创作到导演、表演、舞美、灯光、评论缺一不可,至于是不是收官之作,我会单独召开声明的。画面转向了伍莉,“请问我应该称呼你为丁太太还是伍女士比较好呢?”丁一非用力握了握伍莉的手,深情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她脸上转移过。

丁一非与伍莉是大学同学,把校服穿到婚纱之后的佳偶天成,伉俪情深,是当下那种“我又相信爱情了”的东城夫妻典范。

“我喜欢当话剧演员,但我更爱丁先生,所以,你觉得呢?”

“好的,丁太太,大家都知道话剧演员主要是靠在台上无伴奏的对白或独白,请问在现实生活中你们的对话是不是也一样唯美与诗意呢?”

“今晚有点累了,请大家多关注我们的作品好吗?谢谢!”丁一非拥着伍莉离开舞台。

新闻已经开始播放下一条时,丁之孟刚好步入客厅。记者正在解读青年画家丁之孟的话题。

“你看啊,我们的直播弹屏上又有新的评论了,丁之孟简直就是把肖战、胡歌放进榨汁机里鲜榨提纯的浓缩尤物啊!太帅了,关键还又有才华!”

伍莉拿过遥控,直接按掉电视,丁一非却一把抢过去又重新开了起来。

“让我听听儿子的采访不好吗?”

“有的人说话,是口水做的;有的人的话,是血水做的。你明知道他不能多说话,不然会出人命的。”她又重新关掉了电视机。这是他创作中的台词,却入戏般搬上了生活中的对白。

“爸,妈,祝贺你们演出成功!”他们的独子丁之孟一表人才,上前轻轻拥抱了父亲后,却伸出手递到母亲面前,这是一双匀称修长的手。握了握,不粗糙,保养得宜,是双不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手。

“也祝你画展成功!” 他声音高得先声夺人,却又不嶙峋,平阔的肩与细窄的腰胯,腿竖直而平顺着向下。世俗眼光对男人的外貌总是宽容些,有这样的身材就能配得上赞美,但更苛刻些的审美眼光,他也能应付。窄鹅蛋脸,一双温驯的下垂眼,细鼻梁的高鼻,轮廓锐利而五官柔。当然他外貌上也有缺陷,像是颧骨上淡淡的雀斑,屡教不改的驼背,又不爱梳头,总让人担心有麻雀在他头顶筑巢。

转身就走,漏掉了身后妻子的眼神,阴鸷发冷,是翻滚着乌云的天。

这就是外面所羡慕的幸福一家三口,一直接受着东城所有人的赞赏检阅。

丁一非进入了他在三楼的书房 ,他喜欢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一片的书房,很多糟糕的感觉,经常会在失眠的某个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因为他最终进入的不过是一个虚假世界,一个由自己一手营造的,以谋杀与谎言的文字堆积而成的虚假空间。然而正是这样一个空间,乃是他的欲念所在,他的心之所至,是他一切渴望与满足的来源。一个人被谋杀并不能激起作家的道德正义,相对而言他更关心的是,人的欲望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导向现实的犯罪呢?至少在一部虚构而成的剧本里,犯罪不但可以实现,甚至可以被合理化,因为欲望已经事先被合理化,普遍化了。月光悄悄看了一眼,他在桌上的封笔之作《消失的但丁》。

悲伤降临时,从不形只单影,而是气势汹汹。半夜她重新爬起来,咳嗽持续着,彷佛要把仅存的一些氧气从她的肺里挤出来似的,喘息时混合着懋住喉咙的空气,仿如笛子吹出的声音。忽然明白了,他拥抱她时的温柔和轻声细语,跟他从侍者手里接过账单时的点头和微笑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场面上的东西,是他训练有素的绅士举动的一部分。他把自己包装起来,而她,只不过是他每日带着面具对待的很多人中一个罢了。他还有真心吗?她很多次想过,是不是他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把人生当成了一场又一场的戏,他享受着掌控剧本的乐趣。而且,距离上次的拥抱,已经过去二十七年了,对了,丁之孟已经27岁了。夜更加黑了,屋里只有她的哭声还抑扬顿挫着。

在二楼最西边的一间卧室里,丁之孟还在电脑前死守着一个空白的对话框。

直到他的QQ准备关闭前几秒,才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杀人,始终要偿命的。”

他紧张地敲打着键盘想关闭电脑,但偏偏CPU不听使唤,他只好一手拔掉了电脑插头,接着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透过头把眼睛看往东边的方向,

东边,有着一间冬暖夏凉的卧室,也是整个丁宅中最好的一间房。

等月亮也因为害怕而躲藏起来的时候,一个人影就悄悄顺着二楼走廊走向东边的卧室里。

当丁之孟失去很多年前的记忆,便等于失去了最真实的自我。毕竟,童年与少年的记忆是构成自我最为核心的部分。而对于他而言,那些似梦非梦般的记忆消失又隐现会将他逼进一座时间的迷宫,自我在其中游荡,直至消失。他想选择遗忘,因为这种记忆缺失夺走的不仅是对往事的回忆能力,还包括生而为人儿子的体面和关爱。

他知道这是一场毫无胜利可言的战争,也是一场漫长、疲惫的夺爱之路。

外面的天绝对是完全黑下来了,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风吹动着床边的阔叶龟背竹。

叶子与叶子在相互摩擦,它们瑟瑟发抖。

“之孟,之孟,我的之孟,之孟。”隔着房间传来这几句呼叫由晚风带领着响彻整个走廊。

这名字的主人-----之孟却并没有移动脚步,因为他太清楚这声声名字并不是在呼叫他。

阴谋与各怀心事正一点一点增长,就像一头长膘的猪正胡乱乱窜在丁家大宅之中。

                                           第二天

阳光一缕缕从黑白色的窗帘布透进来,虽然他讨厌母亲为他挑选的压抑颜色,那根本不像年轻人应该有的窗帘布,倒像极了布置灵堂的搭配,月光斑驳,屋内又日白色木的装修,这一切就呈现一种怪异的妖艳。子孟看到许多细尘在空中舞动,格外迷人可爱时,他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开启明媚而充满希冀的一天吧!父母之所以为他取名为孟,就是希望他能懂孔孟之礼,所以,他会坚持。

伍莉在一楼洗手间梳洗完毕,就闻到窗外喜鹊声。这热闹的鸟鸣,配上阳台那盆葱郁的绿萝、屋内几束娇妍的鲜花,使得整个房间都变得生机勃勃,可她并不是喜欢这种热闹,孤独才是她内心最向往的繁华。曾经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手中逝去,所以,她见不得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包括她那朝气蓬勃的儿子。头上的梳子正不断划拨脑袋里的伤口,直面她自己的卑污和不堪。她现是清醒的,用一点微弱的想象张望生活,给这暗下去的岁月,涂一抹口红。

才至早春,看窗外的景象充盈着一片暖意,但如果此时选择出门,仍觉乍暖还寒。

但日子确是暖和许多了,道路旁的树木,星星点点地缀了绿意。这般枯木逢春的转折,与他家的生活又是多么相似,丁一非似乎在困厄中又涌起了希望。

幸福很容易描述,痛苦则在各种拐弯抹角的缝隙里出现,他的剧本创作就是要抓住这种一闪念间的东西。“我们内心被禁锢的某种真实感,被文字打开和释放了。痛快淋漓!离现实很近,比现实深比现实暗,它会给残酷的内核外面涂了一层奶油。

作为一家之主,他比谁都了解自己,自己就是驯兽师,那野兽,便是自己的性情。

就像这天气,即便是万里晴空的日子,一天也会下四五次阵雨。他忽晴忽雨的心情,可能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形成的。

门外似乎有人潮涌动,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各大新闻记者与绘画协会的媒体纷纷前来堵住了丁家的出入。

一夜之间而已,被键盘侠造就的大神跌落神坛。

丁之孟涉及抄袭他人画作的嫌疑,大家都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那些所谓的证据就是草图的照片,丁之孟与父亲一眼就看出是自己家中最隐私的东间房角度拍摄的。

“请问丁之孟先生如何解释这次展出的“盗梦”系列画展呢?““

“盗梦是不是你真的在梦中所画的作品吗?还是盗取别人的作品冒充呢?”

外界的质疑声越来越响。有人举报,此人是他的母亲。

之孟并没有质问母亲,情绪爆发的尽头只有沉默。

“之梦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能不能早点清醒过来。”丁一非忍无可忍冲着妻子大叫。

伍莉把嘴角撕得极开,下半张脸所有的肌肉都发力来支撑这个笑;她把两条修长柔软的手臂背在腰间,她知道,自己这个姿态好看极了,如果在舞台上,就像即将引吭的白天鹅。

然而眉眼一动不动,听到“之梦”两字后,她眼里的光像是被冻住了,一丝笑意也透不出来。

之孟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听着跟他同名的这个名字伴随了他27年,也纠缠了他27年。之梦确实从小就比他有绘画天赋的,她的天赋展现在东屋卧室里,那一张张绝无仅有的作品,堪为天才。简单清幽的画法,在现实与幻境间辟开若干条秘密的通道,之梦的画作锤炼虽然不是炉火纯青,但都有一种奇异的空灵感,把人拉拽进一种亦真亦幻的状态里。细致入微的画作后隐藏着很久远的情感,调动出他的记忆与画笔的触觉。每一帧看完,总是唏嘘半日,批判性而又狂欢性的想象力,最厉害的是,她能使最荒诞不经的梦中出现的画面毫不费力地搬现眼前,视觉表达十分华美飞翔,依仗着想象的纵肆酣快,作品又显间杂萌态与少女情怀。

而之孟的灵感也在东屋,每晚进去后,次日就能盗取之梦的灵感而产生新的作品。

之孟驱车出逃了这个以爱为名义搭建的新宅。

透过车前挡风玻璃,他看到天空一块上头叠着几团云,像用久的棉被里的破棉絮,白不是正经白,从里到外透着层乌。本以为连续几日阴霾,会在今天破了云见了日,想不到,真相如此透彻,确实让他多年以来的阴影一下子被剥离出来。

手里举了半天的烟,落下一截长长的烟灰。他不敢熄火,怕暖气不够,又想抽烟,只能降下一半车窗。冷空气蓦然闯入,与车内暖风短兵相接,前面的挡风玻璃立马一片模糊。

丁之孟干脆弃了车子,走了下来。他老家的田地与河流是浑然一体的,河不宽,没有任何汹涌之势,可安静地围绕着村庄。他径直奔跑在小时候蹦跶过的小路上,碎石并不能阻碍他的脚步,回忆在他眼前自动铺开道路。

十字路口有一棵大树。树干被早晨的露水浸得潮湿。他经常躲在树根后面,等着之梦骑小自行车从村子里一路叫着他的名字出现。

那时的日子高远,如天空和平原,时光缓慢。午后,蝇飞薨薨,村庄入梦,蝉鸣激荡,在直立的光中。他是不懂睡午觉的,父亲带着寻蝉蜕,捉知了,赶鸭子,偷摘葡萄,掐南瓜花,溜去河边丢石子玩水漂,他得到过许多这样的夏天和一个有着之梦的童年。

丁之梦是他的亲妹妹。

看到已经搬离的旧屋中,石灰墙壁上有一道明显的并不算笔直的划痕,那是父母帮他与妹妹量过身高的线,不过,线条的点几乎是重叠着的,毕竟是龙凤胎,小时候的身高似乎都是一样的,所以在那单线上加厚了一道而已。

此刻,他发觉自己能够回忆起的,都是一些甘甜的瞬间,它们使自己的外表像那一副画作般可爱,因为有妹妹在他记忆里面挠痒。

可是,后来之梦死了,一切都改变了!母亲似法官,直接对他与父亲宣布了无期徒刑的审判。父亲逃避一切,只会躲在屋里写着他一个人的剧本,而母亲就把一切的罪责指向了尚为年幼的儿子。

自懂事开始之孟似乎就接受了命运给他的安排,他知道母亲恨他,每次刚一张嘴叫妈妈的时候,只会换来“闭嘴”两个字,渐渐地,他喜欢上了画画,躲在有”之梦“灵感的房间一笔笔画着长大,从之梦死去之后的每一天,他就不再是自己了,而是母亲口中中那个杀死妹妹的“凶手。”

父亲的事业越来越成功,他们也搬进了现在的新家。母亲依旧挑最好的房间留给了她心中最珍爱的女儿。也不知母亲何时找出之梦生前那么多的画作,摆满房间,平日里,这间屋子是禁忌之地,之孟绝对不敢迈进一步,可是每当夜晚随着那一声声“之梦,之梦”声响起来的时候,之孟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莫名其妙地会悄悄推开那扇门,安静地坐下来,对着画作发呆。

他知道自己没有“之梦”的天赋异禀,但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努力,所以他拼命画着画着,希望有一天能换来母亲一个赞赏的眼神。可是,现实击碎了他的唯一的信念,母亲陷害他,举报他,一想到此,他的白衣服沁着汗,绽放着年轻人独有的皮肤的味道,就像冬日里的花一样,连苍蝇都会弄错,跑来在他这些白到发亮的衣服之花上展开翅膀准备吞噬他。

而丁家新宅中,伍莉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似乎外面的一切纷扰都能从心底被治愈。在舞蹈学院时,老师就夸她是一块天生就可以靠体型吃饭的演员,美好的未来在向她召唤,而她毕业后的每一场演出都是如此惊艳成功,她的前途无可限量只到她发现自己怀孕后,生育会造成身材的变化,甚至会影响他的事业,不,不,她不想被传统的道德绑架,说什么没有生育过小孩子的女性是残缺的,她爱自己的工作,也爱身边为她创作的男人,她想为他生孩子,所以,她决定离开大众的视线,那短短的二年,消失在他漫长的思念之中。

为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赋予身份上的各种完美标签,丁一非默许了伍莉的牺牲。

想当年,他们期盼着,要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取名为之孟,拥有才华横溢的一生,女孩就叫之梦,能过上梦幻般生活,如果是龙凤胎,那就更加完美了。

加上他所追求的权力,地位,金钱,名誉,对,他都拥有了!可是,这几个关键词似乎又正在离他远去,哦,他想起来了,是他正在创作的《消失的但丁》中的灵感丢失。

他崇拜但丁,在幽暗的森林中迷失了道路后,就开始了幻游。在遇到豺、狮、狼三头猛兽之时,最崇拜的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还能前来搭救。在偶像的帮助下,他还能游历了地狱和炼狱。《神曲》就一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但丁的梦幻景象也是自己现实的生活感受。

他决定写一部作品来祭拜自己的心中的英雄,最初草稿的题目叫“《寻找但丁》可慢慢动笔之后,发现主人公迷失了,又更改为《消失的但丁》,思路一断,他才清晰发现自己还在沙发上,妻子却正拿着锋利的画刀笔在手臂上刻着什么,鲜红的液体似乎已经刺激着他的视线。

”是时候揭开真相了,我要交出东屋里的所有监控,让大家看看所有的作品都是之孟自己画的,都是他自己画的,这孩子只不过从小生活在“之梦”比他更有绘画才华的阴影之后变得压力无比,创作灵感溃泛时入睡都会梦游,不经意间走到“之梦”的东屋里去画画,你看到了吧,伍莉,就是之孟自己在画,然后画完回到自己的西屋睡觉,次日醒来总觉得是“之梦”给他的灵感。“

”这也是盗取,盗取了“之梦”的灵感,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之梦的。“伍莉大声狂叫起来,根本一看一眼丁一非手中的监控画面。

”都醒一醒吧,我再也不能陪着你演戏了,伍莉,我们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孩子,我们只生过一个孩子,那就是之孟,只有之孟一个儿子。“丁一非摇着伍莉,终于说出了这27年以来隐藏的事实。

伍莉很幸运,产检的时候确实是双胎胞,她相信自己与丁一非会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给到这两个孩子。

可快到临盆的时候,伍莉受到了刺激导致身体出了意外,医生只告诉他们,两个胎儿只能尽一切力量抢救一个,而男胎的生命力似乎强过女胎,所以,医生建议丁一非选择保男弃女。从此,伍莉总觉得是丁之孟害死了女儿。精神恍惚间,经常把之孟当女儿之梦来养,给他穿女装,打扮成小公主模样,而之孟从出生后,性别意识就被母亲打乱,在没有父亲强制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女生,安静扮演着妹妹之梦的角色,只到七岁时有一次玩耍时从高处摔下来后,他的记忆像是选择性失忆了,许是年幼时的这一段记忆让他太矛盾了,醒来后,他就一直是以丁之孟男子的性别生活着,而那个时候的母亲就一直灌输他失忆的脑海中,妹妹丁之梦是他害死的,这种思想与行为上的强烈谴责让他的心灵一直没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修复,相反,他虽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害死妹妹的,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承认了自己是个凶手的审判,他努力讨好母亲,可无济于事,他努力跟上母亲嘴中妹妹的画画天才,可始终没能画出母亲的心结。

”伍莉,醒醒吧,我们从来没有之梦,从来没有过,我们只有一个孩子,现在他也被你逼得快疯了。“

”疯了?你说谁疯了?没有之梦?那之梦去哪儿了,你告诉我,之梦去哪儿了?“

丁一非无言以对。

                                                      第三天

大宅外面的记者似乎消停了一会,妻子还在她自己制造的梦境中发问之梦去了哪里,在外人看来,伍莉还是很幸福的女人,还能活在她最爱的舞台上,在外面还是能扮演着慈母形象,可事实上,一到家里,她就经常会出现幻觉,活在了27年之前的出事的那一天。

如果生活的剧本也能像他笔下的创作一样,可以按下删除键重新填写的话,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只翠柳的鸟儿在外面的还算茂密的枝叶间跳来跳去,忽地扑闪翅膀,又飞到了他的窗台上,可爱嘻嘻地张望他两眼,又惊慌失措地飞回了树丛之中,咫尺之隔,丁一非觉得这座豪宅与窗台困住了自己,连鸟都知道这里不是它的乐园。

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后,觉得自己得把丁之孟寻回来,他知道儿子在哪里,每次伍莉情绪一发作,丁之孟就会跑到老屋里躲起来。

老屋的门紧闭着,挂着那把生绣的锁,难道之孟没有来过?丁一非心下一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想不到门嘎吱一声就打开了。

上了年纪的灰尘迎接着他的到来。四面全是墙壁困扰着他,柱子上那道身高线依旧在,可不见儿子的身影。身影?是有的,好像是他的,又好像不是他的。

这是谁的影子?一种微小而倔强的光,细细碎碎,不声不响,映照着平常日子,却持续生长,直到够将人从自身困境中拔起,一股力气挨着另一股,推推搡搡,构架起他这座欲望奔流不息的辉煌。哦,这是一面镜子,照着外面的一缕阳光所投射下来的一道影子。

丁一非请自己在对面的镜子前坐下,想从镜子里的脸上找到一些可以和记忆里比对的信息。

面前这男人,衣着得体,气质温和,头发不算短,但打理得很合宜,一副金丝边儿的眼镜,笑起来眼角有细纹,胡子刮得干净,脸色略微苍白,但还算健康,总体,这个人符合他人对他的想象,一个中年又不失帅气的才子。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乡村时那片破败中的贫穷和寒酸,这是一个体面的中产阶级,一个对生活有余裕,对事业有把握的男性。丁一非很难将他和记忆里那个贫穷的青年联系起来,虽然他们事实上都是一个人,青年时期的丁一非,和中年以后的丁一非。

镜子中似乎有了响动,丁一非全身发抖,就像但丁在森林里遇到的豺、狮、狼猛兽,等他的头皮恢复了冷静之后,发现那是几只苍绳嗡嗡响而已。仔细盯着它们,似乎又像似曾相识,哦,对,就像伍莉流出鲜血时招呼它们的饕餮大餐,又像是子孟穿着花衣裳吸引它们的狂欢派对。就是它们,绝对是它们。似乎他走到哪,这些苍蝇就跟着他到哪,现在,它们已经嚣张到飞到他的嘴边,丁一非的报复心起,直接用嘴把它们咽下去,这感觉很恶心又很邪气,更多的还是畅快,他又想起那年曾经为了获得某次剧本得奖才有机会演出的时候,就四处找人拉票的事情来,苍蝇应该快到了他的胃液里,酸死它们,此刻,他又想起当初自己还真吃过一碗掉进苍蝇的面条,饥饿交加的时候,经过一家面馆,里面的客人正在训斥面老板,然后面老板正准备把那碗面条掉在店门前的垃圾筒时,他发出了低微的乞讨,然后还算心善的面老板给他挑去了那只赏赐他面条的苍蝇后,双手把面条递到他手中。

胃液一阵翻滚,似乎要把胆汁也捅破似的。他想起来了,伍莉生孩子前的那一天打过无数次电话给他,希望他能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他正与重要的投资人在应酬,而那一通通电话就像是个烦人的苍蝇一样,他恨不得直接灭了它们,当他拥有了什么,他也就被什么所占有了,有时想想名誉就是盛放幻想与欲望的工具,而旺盛的欲望让他卷入资本的牢笼,常常遗忘了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这条成功之路,他走得很快,不管失去了什么都再所不惜,他只想成功就好!对,伍莉早在几年前抑郁而死,他的儿子在伍莉死后也已经离开这个家了。可是,一切似乎又没有失去,他想在他的笔下创造出一切,可是,明明妻子与儿子昨日还在身边的,他的妻子依旧温柔善良,对着他永远是一副深情的样子,他的儿子是那么聪明帅气,刚办了画展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在哪?他又是谁呢!四周又黑了下来,他喜欢这种被黑暗包围的感觉,他在努力回想,此时的一切,包括他自己,是在他的笔下还是梦中?突然眼前一阵灯光闪烁打破他自己布置的心防。

“丁先生,《消失的但丁》开始了。”边上一群工作人员善意地提醒他看向前方。

前方的舞台上缓缓拉开了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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