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源滚滚

周小白终于要结束打工生涯了，但此时的他却连下班的解脱感都没有，这份辞职的勇气怕是梁静茹给他的。他径直赶往能坐向郊外偏僻的公交站去。赶上末班车，幸好还能找着一个空座位，公交车都比他幸运，被人赶着抢着要，他自我嘲笑了一番后任凭身体随着车子的摇动而摇晃着，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在深夜的公交车上，没有早晨上班高峰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但却飘荡着颓废的疲惫和都市里特有的带着无奈的倦怠。

周小白在年初就给自己拟下了财源滚滚的目标，眼看又是第二年的年初了，他只实现了四分之三--“圆滚滚。”终究难以满足的剩余三分之一期待又将演变成新一年的目标。

这是他再次失业的第一天晚上，他没有约上好友喝酒打发苦恼，毕竟正常的人际交往也是需要钱的，一瓶文艺气息的“江小白”酒都比他珍贵，路过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时，他摸了摸自己瘪得慌的肚子，又咽了咽喉结，走了进去。

小店出来后，再走进小巷子里，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

该死的，是猫把春天给叫来了！

他不敢回家过年，成功躲过了过年的热闹与落魄，他也怕这季节，怕自己面对没有希望的春天，前几日他走在路上，柳絮细绒扑面而来，夹着倒春寒气一口吃进嘴里，啊...啾..此间滋味，怎么算是有希望的春天呢！

穷真是万恶之源！他朝自己快要到期的出租屋门前含着一口痰骂了一句。

想起来，曾几何时，他也算是“月光一族”的一份子，那是他们年轻人最推崇的生活方式，尚未成立家庭、暂无养老负担的他们可以“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有大好的时光、大把的精力，全部的工资收入都能用于提高生活质量。但是，现在呢，是什么让大家以及他都换上了精打细算的生活方式？

最直接的因素可能是过去一年挥之不去的疫情阴影。突如其来的疫病以及随之而来漫长的隔离，让很多人被关在家中，无法工作也没有收入。曾经的储蓄便成为了救命稻草，给身处不安中的人们带来一丝安慰。即便疫情过去，它所昭示的生活不确定性也不会消失，时刻鞭打着周小白理财、储蓄，以备下一次风暴的到来。

更长远的原因则是，周小白发现自己确实缺钱。像他这个年龄的人，错过了80年代的改革开放、90年代的经济迅速增长，初出校门的他，下海经商则没有原始资本，独立创业则面对一片海，实现财富积累的方式最普遍的方式只能是进入企业打工，拿一份死工资。可现在呢，工作也丢了。

与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的感情也出现了危机。

女友小葛骂他就像冬天里的煤，温暖完后就只有渣了，事实上前女友是跟一个有钱的男人好上了。

“你可以绿我，却不可以绿我的基金”，因为他太缺钱了。

在没投基金前，他靠定期存款也存了一笔钱，可最后还是太年轻竟然借给了一个网台里认识的所谓的朋友急用，想不到两年过去了，对方一点还钱的意思都没有，再问时，对方就向他要借据。可偏偏他，搬房子时丢失了借据，而向他借钱的这个人是会赖账的。真是糟糕透了。

精神最紧绷时，坐在电脑前哭，可求职的手也没有停下来。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可偏偏就这碎银几两，压断了他的肩膀。谁不曾在一个个疲惫不堪的夜晚，想过一万次放弃，又在第二天清晨，强打精神，咬牙坚持。他的父亲得了重病，母亲带着弟弟陪着父亲前往他工作的城市寻求医治，治疗了一二个月后还要继续观察所以，一家子就挤在了出租屋里，再委屈，再辛苦，哪怕单枪匹马，也只能一往无前。疲于奔命，是因为周小白别无选择。

如果说穷人和悲惨的人是受了贫穷和苦难的逼迫，那么，忙的人则是受了名利和责任的逼迫。

渴望财富，并不是因为爱钱的缘故在拼命搞钱的同时，周小白却似乎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金钱只能是工具，而远非目的。追求财富也许并未为了香车宝马、锦衣玉食，而是为了它所带来的独立与自由，自主与自足。而沉迷理财与储蓄，不仅出于对当下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的不安，也由于对高强度、快节奏的螺丝钉式工作的不满。

所以，这份不满沾染着矛盾让他下岗了。

深更半夜坐着公交车回到的出租屋里去，明天清晨又要坐第一班公交车赶往工作地点。他也想过，如果在这期间，即使跳槽调换工作，工作场所和生活居所之间的往返轮回也不会有所改变。本地人亲切称为新居民，实际上就是买不起房的外地人。而他周小白就是其中一员。

他从二流的大学毕业六年多了，出人头地只是活在字典里的成语，不过在平凡的道路上走来，也没有算得上有较大的挫折，很平常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在离市中心的写字楼有1小时40分钟公交车路程的郊外，与人合租了这么一间小小的安乐窝。

但是，到了这年龄，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冷落。人才公寓的队伍太长，自己专业的能力也没有特长，与公司的任何领导或是混得好的同事派系没有任何瓜葛，以后要跳跃式提升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他清楚自己的平庸以及平庸带来的危机感。他的存在对公司的发展决不会产生影响，有或没有都无关紧要，他不敢接受新的项目挑战，这个项目他觉得不是考验他的机会，而是公司让他走人的借口，所以他提出了离职申请。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播报自己要下车的站名，周小白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站台。他感到包有些沉，也许是那份离职申请单就放他的包里。

周小白回到家，年迈又慈祥的母亲还在客厅看着音量为零的无声电视，他清楚，其实母亲只是习惯等他下班而已。

“哎！你回来啦。”

她坐在电视机前回头瞥了一眼，然后把电视机关掉地说道。

“爸和小黑已经睡了？”

“你爸今天状态还不错，晚上吃了不少饭！小黑子今天学校要参加团体活动，他没报名，所以早早就应该休息了。”

母亲打着哈欠说道。

“为什么不报名呢？他从老家学校刚转到这里来，应该跟同学们多接触！”不过，他刚想责备下去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他弟弟的不报名的原因，想必还是钱的原因，他弟弟虽说比他小十来岁但一向懂事。

“我去看看他，你早点休息吧！以后，不要等我回来呢！不过，以后也。”他朝母亲笑笑没再说下去。

母亲也没有资格劝他早点下班，因为她也清楚早点下班意味着周小白的父亲的医药费可能就续不上了。

母亲终于从电视机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周小白与弟弟住的房间是临时搭建的上下铺，最早是室友的屋子，他把自己原来的屋子让给了父母，兄弟二人就为了省钱将就在沙发的两头睡下，但室友看着他们一家子住着，所以早早提出退屋了。已是深夜，但明天开始就可以好好休息，所以他还不想马上睡觉。对工薪族来说，次日不用上班的前夜是最高的享受。但是，对于次日就要失去工作的人来说，是折磨，是绝望。

他打开了沉甸甸的包，包里也许还有一份希望。点开手机，他真看到了希望。事情原来可以这样转变，他惊得目瞪口呆。

辞职就辞职吧！要么忍要么滚，他将手伸向手机，准备打给那个可恨的公司主管，但在拔出号码的时候手便在半空中停下了。

新的希望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埋没了他的视线。

若有新的希望，凭现在的工作经验，加上一半风险的新项目，也许他根本不怕挑战。

还有，还有他经常去的那家网吧里，有个叫小洁的姑娘。此刻那女生的脸和新希望重叠着在他的眼前晃动。她虽然算不上是个美人，但长着一副讨男人喜欢的脸庞，浑身透出对他这种技术男致命的气韵。小洁好像对他也颇有好感，每次他一去，她便会妩媚地靠上前来，简直要引起其他客人的嫉妒。他虽然偶尔也想送一些令她喜欢的礼物，但都被父亲的医药费用和出租屋费、弟弟的学费等逼得焦头烂额。

改变思维，改变习惯，连同记忆时的思维与习惯都一并改变。

记忆是灵魂的一部分。个体的记忆与情感体验对人有着深刻的影响，这些记忆未必会被频繁读取，但作为生命体验的一部分，记忆会储存并积淀在自我当中，让他能够拥有过去的同时走向未来。

他这个年龄害怕的不应该是贫困，而是失败，现在却连尝试的勇气都不敢吗？贫困带来的思维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失败习惯。

若有了这个新希望，平时压抑着的任何欲望都能够实现。从新希望中引起的诱惑，与小洁的幻影重叠着，直逼上来。回头想来，在前半世人生中，他生活得很压抑。家境贫困，兄弟姐妹虽少，但在老家时，家族里他是最小一个孩子，不得不常常忍声吞气地使用其他亲戚哥哥们用过的东西。在他的记忆中，从自己记事以后，他使用的玩具和衣服以及学习用品，从来就没有买过一件新的，全都是经过几个表哥与堂哥用过之后传下来，传到他这里时都已是很破烂了。新入学时，穿着破旧的衣服，带着脏兮兮的学习用品，混在穿戴齐整、皮鞋铮亮的学生当中去参加入学仪式，那是令人感到多么羞愧的回忆。

好不容易考进大学以后，也是一直不断地打工挣学费。工作以后，又被家庭的生活费和弟弟的学费、人际交往费等所逼，每月两三次去偏僻处的网吧里打几把游戏，算是喘一口气。在公司里，作为一个小人物要看上司的眼色行事，只能接别的同事的残羹剩饭的项目。

在这样的人生面前，一个新希望从天而降，就可以暂时远离一切的烦恼，对了！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不能马上去实现这个新希望，如果太膨胀了容易出事。所以，他得低调些。

此时，他必须从房屋里出走，自己去街巷里、河岸边寻觅，方能感受到那呼之欲出的春意，看到那“总是清澈得要命”的春水，涌起的波浪直往内心荡去，把一层浅浅的哀愁推开，片刻间，会觉得心境舒朗许多。

春天猝不及防地来了。不，仿佛一夜间，枯枝便染上绿意，花蕊细芽也悄然立于枝头。

二月过半了，路旁的桃花、杏花都已渐次绽放，这个偏僻的郊区稍显效率的树木都冒出嫩绿的芽，一场雨水过后，周小白的世界像是被刷洗得更加生机勃勃。

然而相比郊野的满目春色，工作城市的春日景象则显得“小家碧玉”，遮遮掩掩。林立的楼宇挡住人们投向窗外的视线，有时看到远处一小簇花开，倒像是一场惊喜，就如他此时的心情般跳跃 着。他不想递交辞职信了，在这里工作是如此幸运！

他拍着胸脯在同事们的诧异的眼光中接下了领导手中的新项目任务书，就像一早出门拍着他弟弟的肩膀般惊艳，“去吧，多参加活动，心情好了，学习也会提高的。”然后塞给弟弟一把人民币。

“下班后，我预订了场地，我请大家打场篮球吧？算是我们这个项目小组启动前的团建了。”

同事们再次投来羡慕的眼神，愉快地答应了。

周小白已经半年没碰的篮球此时在手中感觉玩转得更溜了，他突然想到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如此风采自信。

“来，GIVE,ME FIVE。”鼓掌结束后，周小白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好像这个挑战的工作项目已经势必达成。

跟同事们一一送别之后，他去了那家网吧，约出了心动的姑娘，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她表白。

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用在哪都是万金油般好使，不，日子过得好的人容易活着好人真没错，他还热心帮助了网吧老板修复了一批技术的故障老电脑。

他自己的脑子似乎也灵活般被修复运转起来了。

他决定给那个借钱不还的朋友发了条信息，“能不能把你向我借的100000元人民币在本周末前还给我呀？”

对方并没有拉黑他，但平时从来不回信息，这次倒是秒回：什么意思？妈的，两年的利息也没这么高吗？10W/?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抢钱吗？我明明借的只有70000元。”

有了这条微信内容，他就可以成功当成借据去讨债务了。他对着手机得意笑了起来。

不管这笔钱能不能在周末还回来，父亲的复诊耽误不得，他下午就预约了下周二的就诊。

一切都好起来了。

你说他到底为何奋斗？无非为了活着，为了想要的生活和想照顾的人。环顾四周，没有谁的生活是不委屈的，困顿的生活，迷茫的事业，病重的家人……

每个人的世界里，都下过雨、飘过雪，有些苦难，是躲不掉的。

两个月后

他的新项目也完成了，如愿当上了项目经理，下班后他打了个出租车挽着女朋友去医院看望他父亲，他现已经明白时间成本的珍贵，所以每天三四个小时的公交车他决定放弃了。打开出租车，窗外迎来的春风，正是兜风的意义，父亲再过二天就可以完全康复出院了，他也申请入住了公司很近的人才公寓，到时一家子都可以住进去了。

是时候要告诉家里人自己的新希望了。

“是什么呀？你倒是快说呀？”

他放下酒杯，想起两个月前，他当晚走进去的小店是体育彩票店，他从当晚那些发热发烫的数字中发现自己中了大奖。对了，两个月前？

他愣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两个月前你所说的包里的新希望其实就是自信，对生活的自信对不对？”

原来比穷更可怕的是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与热情

所以，兑换财富的时间过期了并没有关系，只要保持勇敢的自信，他会发现自己内心的力量足于改变外部世界。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财源终于滚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