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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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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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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度3

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半,寒冽的气温还未回升,屋内的空调是关闭的,她翻书的双手冻的有些僵硬,时常将手心放在膝盖上不停摩挲取暖,唯一呼出去带有热度的鼻息又被严实的口罩弹回半张脸内,边上坐着很多这种统一佩戴口罩的人,特殊期间,判断他人高兴或是愤怒,只能通过观察眉毛的走向,谁也不愿意跟谁套热乎,所以,周围全是一片寂寞与清冷。

“37度3,需要观察!” 这个声音好像能引起一丝共鸣,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刚好与他的目光对上。他的眉头处开花了。

如果不是红着脸相见的,那有可能是红着眼相逢的。她有没有脸红不大清楚,因为口罩掩住了,但红着眼的激动是透过高度近视的眼镜片能观察到的。

“苏宋,是你吗?”心中叫出这两个字时,她鼻子酸到胀痛。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知道,鼻子的酸,居然可以连带着眼睛都被胀得生疼。

很多时候,回忆的光轻易能把人照暖,特别是心中留有遗憾与美好的那段岁月。

青春是立在每个中年人脑海中的一座巨大的记忆驿站,那里有着无数的小窗户,大家必然在特定的时间或是生活的某个情景之中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个不断重返青春的最后阵地,但并不一定能够马上找到那个为自己情感敞开的入口,除非遇到叠影的人或物。

确认过眼神,那是熟悉的旧人!身高腿长,像一棵拔节生长的白杨树,有让人热血沸腾的光芒。

十几年前的海城,有着他与她的相处片断。她为他煮过早餐的鸡蛋,那鸡蛋切开一分为二,全是心形的模样,他陪她去看过她喜欢的电影,却发现影片的名字早已忘光,只记得挨近的身影是当时放飞的心情。

因为工作的原因共同奔赴在同一个异地,也因为共事的原因而告别在另一座城市。

一股酒精消毒水的味道,顺着呼吸在鼻腔中由淡转浓。

“我们是不是已经十来年没遇到过了?”他率先开了口,紧了紧口罩,主动坐在她边上。

“是呀,真是巧了,真没想到会在这相逢。”她推了推眼镜,难掩眼神中的惊喜。

“你,怎么样?”

“哦,37度3,你呢?”

“不是,我是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没心没肺,快乐加倍!”

“那不错呀!你在哪工作呢?”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股暖流,彼此交流。

护士把验血单送了过来,幸好!

短暂沉默之后她的突然发问,将他的目光又召了回来。

“我最怕验血了,特别是戳手指头肉上的那种,我记得当年有次感冒了,你送我去的医院,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验血是除了抽胳膊静脉之外的方式,我有点傻,一听说要伸手指头抽血,脑海中马上想到的就是电视剧中在死牢里对待犯人的酷刑,以为是用针扎在指甲缝里的,那不得痛死过去嘛,当时就在验血窗口拼命逃走了,你在后面追,追的还是一脸的懵圈。”

“有这样的事吗?”他听了她的讲述,依旧还是一脸懵圈,空气瞬间压缩到了冰点。

“是呀,还有一次更搞笑,一个同事的生日,因为我过去最晚,一坐下就空腹罚了三杯红酒,这三杯之间,你六次用眼神告诉我,可以替我先挡酒的,但意气风发的年龄哪会承认自己的柔弱,硬是顶着胃痛给灌下去了。酒席之后,一批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公司。”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哈哈!”很明显,从他的回答里看得出来,他的记忆里可能有红酒,但已经记不清当年想替一位少女挡酒的心了。

“我要说的是后面的事情,我先搭另一个同事的车回去了,然后你跟司机却跟着一辆120一路追随到了医院。”

“啊,我喝醉了?”

“看来你是真记不起来了,你有没有喝酒不知道,但你是一直打我的手机,然后一直让司机追着酒店出来的120到了医院,当时我的手机静音了,所以没及时接你电话,而你在当时情况下以为我喝吐了,出了身体状况需要120急救就医呢!”

“不会吧?我真想不起来了。”

不管如何,当年手机里未接通的那十三通来电是真的证明他担心过她。

“说起酒宴,你还为我挡过玻璃刀呢,那是一年的公司年终酒宴,五六桌同事一起欢声笑语好不开心,可后来被外来的几个醉酒的陌生人破坏了,无意的肢体摩擦竟然演变成了斗殴现场,对方趁着酒意竟然起了歹意,人不多,但够狠,直接拿酒瓶与热水瓶凌空扔咂过来,你就坐在我的身边,说时迟,那时快,左手拉过我的手,右手护我的头,接着把我往桌下按去,嘱咐着让我躲着别动,之后推开椅子你自己站了起来,前往最可怕的”第一事故现场“。”

”好像是出过这么一起打架事件,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呀!”

”怎么可能不清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打架,而且也是第一次被人保护着,你当时就像一位佩戴着剑光的侠客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的语气满是欢喜,当然,从此,他再也没有从她心中离开过。

都说同样一件事情,人与人的记忆是不同的,她都清楚记得,可偏偏他都忘却了。

黄浦江里浪打浪,她的身边不缺小伙伴,只是少女的年龄都喜欢仰视,都有望向高处的毛病,却不知高处不胜寒,再炙热的情感都会被现实冰冻。

她替他写过工作报告,陪着他去竞选杰出青年;在下雨的一个叫周浦的小镇普通甜品屋里,他为她挑过最可口的小甜点,多少年后,很多人问她为何喜欢下雨天与吃甜品时,她才慢慢明白,她只是怀念当年那个一起躲雨的人与当时甜到心口的悸动。

他们一起散步过黄浦江,约伴欣赏过美丽的苏州金鸡湖。

“在异乡,可能会让两个同一故乡的人感到特别亲近吧!”他给出了最好的解释。

不过,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青春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形容词。一生中最怀念的质地,最干净的情感,最柔软最执拗、最悲伤的状态,最欲语还休的那个人,都会被它温柔地定义。

故事很简单,他成熟,却不知当时懵懂的少女心事;她并未成熟,却懂得为爱止步,因为这是她对他的最后温柔。

或说是她的目光过于炙热,他开始逃避这种热度的话题,身体也稍微拉开了距离 ,转向了另一边的医护人员问道“我们大概何时能观察结束?”

很明显,他想离开。不过,谁不想早点离开呢!毕竟这只是临时发烧观察室。

”刚想说你们两个呢,得隔开一米以上距离,太近了。”护士的话让她尴尬得挪了挪双腿。

“都戴着口罩,应该没事吧!”他缓解了一下气氛。

“大概二个小时之后,报告单出来再测一次体温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离开了。”

那意味着她与他还有二个小时的相处。如果说当年的暗恋像一阵风,吹过那股劲就没有了。那么,现在,却不是。

其实,她垂眸几秒,很想试探着问问,当年的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可又担心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才把问题变成了沉默的傻笑。

张爱玲说: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这话是张爱玲形容男人的,她也想知道此时的他对自己的印象到底是白玫瑰还是红玫瑰。可偏偏命运的书本让她读上了三毛的剧本,每想他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 ,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思念于离别的那这些年,让她眉间又多出了几分憔悴。

有些记忆容易发酵,陪着她最美的年华。

如果把地点在海城再往前推一年,那是北城最初见面的地方,十几年前那片地带还属于荒凉的城郊结合部,要不是靠着她深情的人添上几笔,回忆就是空空如也。初涉职场的她因为工作服得配领带,可她却不懂如何佩戴,他的双手绕过她的脖子时,他漆黑的眼扫过她,神色漫不经心,但她的心跳仿佛就漏了一拍。

有一次也是他开车,她坐后面。冬夜的一个晚上,格外寒冷,路上几乎没有车,车玻璃有些微起雾,晕染路灯的橙色光芒,她在后排车窗上用手指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心形。当然,透过后视镜专心开车的他并未察觉这些。

她当然可以选择相信爱情,但也要能够接受它的姗姗来迟,以及突然离开。

阴晴等圆缺,当少女不再等待骑士,或许才是美好童话的开始。她等不到动心的人,就嫁给安心的人。

“工作责任心太强的人,容易累,你得注意身体。”她看得出来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大痕迹,只是清瘦了不少。电光石火间,她注意到他看过来的刹那,倏地收回了视线

“你也一样,哈哈,否则我们怎么会相遇在此。没时间休息的人就得腾出时间来生病。”他的目光也一闪而过,似乎在确认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天光悄无声息地晦暗,夜幕吞噬了黄昏最后一缕枯黄色的阳光,清冷的月色像薄雾一样透过窗帘披在她的肩头,然而时间却在她的手指间凝固,回忆里的每一个画面横陈在眼前,宛若风雪过后山中的洞窟,发出低声的呜咽,吸引着遗憾的她,循声踏入。

“你的工作经常是披星戴月的吧,同样的,我创作也是。”其实,星光与君皆负她。

回忆宛在眼前,月亮也一如当年。当时,无意中得知她的少年郎已是另一个女子的郎君,她才梦醒无悔。能怨什么呢?那个混账的年龄,满心眼里都是爱情,也许给了谁,是不重要的。她选择了告别,以工作的形式。

都说不告而别的人,像尿消失在冲水马桶里。确实,告别之后的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就像很多思念成灾的时候,对方却只在通讯录里安静着。

失望一旦攒够,再爱也不回头。她明白自己朝他走了九十九步,可如果他主动迈出最后一步的话,两个人的交际就容易出轨。

有爱情的生活可以增添色彩,没爱情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存活。

这些年,身披印花围裙、踏着七彩油烟来对她的男人始终比不过当年那个替她挡过酒与玻璃的英雄,这是一个不公平的硝烟,因为她心里装着一个不合法的人。

当然,他还是比她成熟,他看透她的心事,虽不会倾吐温言软语,但总是笑着说,我们是最好的闺蜜。是的,以友情的名义约在下一年,共同奔赴人间四季。

爱情没有抵抗力,在现实面前就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除了天真和幻想,爱情只是偶像剧的开始,但会以现实纪录片来收尾。

好多回忆的根扎得太深,怎么可能不悔恨。明明知道不应该放任。可没等放任的情绪发酵,护士及时出现了。

“你的报告单也出来了!”

有炎症就得治疗,发烧也能提高免疫力,身体很诚实,不像人的情感可以撒谎。明明梦里思念如他,却在梦外羽化成他。

诊室南边有一个洗手池,池子上方的墙上贴着一面镜子。她望向镜子,看到了自己已经鼓起的两个大眼泡,还有几缕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前。她不自觉地扒拉一下自己的刘海,眼泪滚过的皮肤有点儿黏黏的。她加了他的微信很多年了,但无法在最近聊天的人中滑动着,寻找着他的头像,好几次是点开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屋外的天依然黑着,冷空气刺激着鼻腔,淌过泪的脸颊被洗手间的排风一吹就刺痛。

“是不是过会就可以走了?”

“应该是吧!”

她的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上弹出微信消息提示窗口,她瞥了眼手机屏幕,喉头一哽,但她并没有马上点开。

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立马接通了。

“没事,只有37度3,低烧,很快就能退去的。”他在跟关心他的人回复电话。

是的,只是37度3,她与他的37度3。

爱情和人一样,也有生老病死。生很容易,老也很容易,病了自动痊愈却很难。就像青春不只是玫瑰,而更像是喝一杯调制酒,看起来不怎么样,喝光它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后劲很强。

37度3,微热,刚好,当年的爱会随时间同化,变成她心中的童话落在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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