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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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屿岛的天气着实让人不大适应的，夏日的炎热还没有褪去，空气里的潮热止不住的袭来，让林晓晓时刻想要藏匿在干燥的摩天大楼的空调室里。现实是随着车子的前进，视线里鳞次栉比的高楼一一退后，建筑物逐渐变矮，变简陋，她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烦躁。提议来东屿岛老家是她爱人李听安的意思，李听安的父母过世多年了，这次回老家是处置老屋的事情，她觉得那老屋已经没有用了，不如廉价卖掉算了。正逢儿子暑假，一家三口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就进村了，林晓晓自嫁给李听安后就没怎么来过这地，以前逢年过节只让李听安打几通电话，后来公婆去世了，清明节前来了一回还是为了村里弄了一个什么乡村节网红打卡。这次她也准备了一些拍照的道具，想着就当度假也好，至少得把朋友圈的惬意风景给点赞回来。
结果刚下车，一场雨浇下来，浪漫没有了，狼狈倒是实打实的。现在的她，光着脚走在一个陌生村里的一座桥上，手里拎着高跟鞋，衣服上溅满泥点子，脸上的妆也掉得差不多了。
嘴里一直发着牢骚：”什么破地方！“
东边日出西边雨是根据空间的不同区域分的，可这里不一样，同一片地，按时间说了算，是前一秒还急雨乱打，转瞬就阴云四散，道路两侧的榕树叶上还挂着雨珠，金灿灿的阳光已撒得到处都是。
所以，李听安与儿子倒是另一番情趣，他边走边给儿子讲自己小时候的往事。
他们老李家的老屋不知是何时建盖的，只模模糊糊的记得在李听安三四岁的年龄。盖这座房子，他的祖辈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用他爷爷的话说：“为的是争那一口气给我们子女有个落脚的归宿。”
那时，他们一家五口人与爷爷奶奶等挤在一间屋里，当时的农村家家都是木头结构的房子，再后来就泥一堵墙，几根支撑的柱子，然后拼上泥和着隔了几个小房间，就成了当时农村人一代一代传衍子孙，劳动完休憩的地方，他和两个姐姐都是在这样的木屋里长大。
冬天的夜晚，风呼呼的刮着，真冷。他的母亲在灯下做手工活添补家用，李听安兄妹几个争抢着填柴禾，那里面，有星星点点的温暖在跳跃。墙壁被火熏的黑糊糊的，也许只有这些黑乎乎的墙壁才能证实它曾经是多么的温馨，多少双手臂伸在一起，多少肩膀聚集在一起，欢声笑语曾经震碎多少檐下的冰冷。
“爸爸，那不就是篝火晚会吗？”儿子天真地想像着父亲小时候填火柴的情景，这可是学校里组织最热门最好玩的项目之一。
李听安摸了摸儿子的头，苦笑着说，“夏天没有空调，后来倒是买了一台电风扇，但你奶奶嫌费电，总是用蒲扇给我们趁凉，你看前面，现在变成了操场，以前有几处大树，我与姑姑们经常在那树下玩。”
“那蒲扇我知道，奶奶不是说，她手关节不舒服，就想多动动手来活动一下吗？“儿子想起前些年奶奶在世时还是习惯在装有空调的屋子里手握着一把发黄的破扇子在摇晃。
李听安轻叹一声，“安装空调是给我们用的，你奶奶自己还是舍不得用电呢，还什么活动关节，以前蚊子多，没有电子液灭蚊，全靠你爷爷用烟来熏。“
”烟？”
“是呀，有草烟，当然，也有香烟，对，你爷爷，以及我的爷爷都特别爱吸烟，快到了。“
此时的老屋对于李听安而言，如同鸟儿归巢般亲切又急切。拐过几道胡同，就到老屋近前了。一眼看去，一排排的青砖红瓦，水泥打底，石灰摸顶，虽说可见斑驳的墙皮，瓦楞间摇晃着的青草，岁月斑斓的屋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被雨湿润后更是滑腻至极。没有所谓的大门，只有上了绿色铜绣的钥匙简单一扭，推开吱吱作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的是满院的荒草，足有半人高。西边屋子的墙已经坍塌，太阳照到有一个专门洗衣服的天井，东边的屋子还矗立着，但也多处漏水不能住人。推开门屋里也已狼藉不堪，顶窗糊的报纸已经破烂不堪，隐隐的掉着尘土。墙角已布满了零碎的蜘蛛网，蜘蛛却已经干瘪的吊死在哪里。灶台上的尘土已有手指那么粗。看到此番景象，李听安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推开一间算是窄小的房屋，一台破烂不堪的贴着彩纸的黑白电视机和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在里面。
幽暗的光线、简陋的破旧具、漏雨的屋顶（下雨便有交响乐）、布满蛛网、落尽灰尘、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空荡荡、狭窄、阴暗，但李听安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地方。
”这是灶台对吧？“儿子在外面指向所谓的厨房，”真好，你们可以天天吃到柴排饭呀！还有一个烟囱，可以通向天空吧？”
是呀，年少时的黄昏在整个村庄袅袅飘荡的炊烟肆意蔓延都是早早成熟的孩子们在准备晚饭等待大人们劳作晚归。
“爸爸，你们真幸福呀，我们现在只有到了学校研学的时候，老师们才让我们玩这些呢！”
李听安把目光落在那一张八仙桌上，它已经找不到一个平整的摆放位子，四个脚总有个角要用砖瓦片垫起来；当年的夏天，雨打在老屋的泥瓦上，他坐在下面听得那是声音清清脆脆，抑扬顿挫。
到了晚上，微黄的灯光下，李听安与姐姐们挤在一张方桌上，吸收着改变命运的精神食粮，那时，黑乎乎的老屋显得那么明亮。屋子正中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是他沉默的爷爷亲笔书写的。他希望李听安走出农家，不再和祖辈一样背着日头过山，让他们奔赴一个个未知的梦想而去。
“妈妈，你快来看呀，这里有奥数题呢？“儿子指着掉落在地上却写着几个数字的几个碎纸片惊奇地大叫起来，希望在外面嫌弃屋里灰尘太大而不愿迈进屋的妈妈能一起进来看看。
“你们快点出来吧，有什么好看的。”林晓晓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但随着儿子再三的“邀请”她只得极不情愿地进去。
”那是香烟纸，你看，这三面木墙上都是香烟纸，是我的爷爷，与你的爷爷抽过的香烟盒外面的纸盒摊开后糊上去的。“李听安抚摸着那一张张破旧发黄的盒纸片，“有几张还能看得出来是”船牌“香烟盒呢！“
‘那为什么有数字呢，还有，还有文字。”一听这话，林晓晓也凑近前去看了一眼。
”欠李伟家什么字，这是？“那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是砖头吧，还是木头几根？“
”什么呀，这些东西也有欠？也要借？还借砖瓦的？“
“邻居老张记二十天帮工。”
”欠三伯家十四元，是这几个字吧，后面划了一条，代表已经还了对吧？“林晓晓觉得这就跟儿子玩拼图游戏一样，把一张张纸盒条撕下来去辨认白色背面纸上的那些字。
“我只记得以前谁家建房子，是有借这些的，也有借板车的，还有家族里过来帮忙借人力活的。”
”这些应该都是我爷爷建老屋时所欠下的债务吧！“
“这里的比较新，字还能看得清，妈妈，你来看。”儿子指着离床边最近的几纸烟盒纸说。
“今借二婶8500元。”
“今借大伯12000元。”
……………..
林晓晓刚想说这些金额怎么变大了，突然发现数字下面的日期不对，“这，这些借条的时间怎么？”
李听安苦笑起来，“这时间很熟悉对吗？是我们结婚摆喜宴前的几个月。我爸妈只说一切都会解决的，想不到他们一直在东凑西借。”
林晓晓还记得当初嫌弃摆喜宴的那家酒店有些菜品不够好，这个时候突然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没钱为何不说呀，还借，借了不得还呀？“晓晓拉不下脸来，但责备着李听安。
”他们已经还了，你看，都一一划掉了。本来我妈把当年外婆留给她的那些银饰是想给你的，你嫌弃款式老旧不要，所以她也拿去卖掉了，其他的都是我爸执意要坚持种蔬菜瓜果的原因了，听邻居们说，他们清晨就挑着蔬菜去菜市场卖了，这样几年下来就慢慢还完了吧！“
林晓晓看到儿子还在用手挖那些烟纸盒，就扯住他，”别剥了。留着吧！“
”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呢？“儿子抬头看向她。
”我们好好收拾一下屋子，然后让你爸爸找人修缮好这座宝藏 。“
李听安的心安了下来，过来握住林晓晓的手，”你同意，不卖掉这老屋了。“
”爸爸，哪里来的宝藏？我也要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