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凌晨五点二十分,整个菜市场已经灯火通明,好不热闹,水产品摊位区已经喧哗一片,周敏穿着已经褪色的小碎花围裙,戴着手套,用手麻利捞起鱼,从砧板拿起刀,刀背银光闪闪,照得她左颊的单边梨涡,因为一用力时脸颊就浅浅陷下去一小个坑,紧接着她把鱼头敲了一下,刮鱼鳞,扒鱼肠,装袋子,熟练完成。临近七点的时候 ,她还没有时间吃早餐,趁着空隙,倒是把手套取了下来,涂上药膏,因为之前手经常泡水,轻度腐烂还发出跟鱼一样的腥臭味,右手的周围长了一大片像红疹一样的越痒越挠就越痛,不过,她嘴上并没有停止工作,还是吆喝着卖鱼,新鲜的,十六元一斤,今年物价比较贵,附近观望挑选的老主顾一听便宜了几毛,都来她这买,她一下子又得停下手中的药,一边开始捞鱼,又忙着除去鱼鳞,这次用了一个刷子一片一片地刷下鱼身上的鳞片,然后把鱼放在水中清洗,最后装入袋中,放在电子秤上称重,收钱后,她才露出了满意的酒窝。等她收摊后,才发现左手的一根手指被鱼刺给豁开了一个口子,难怪刚忙乱之中手指一掏进去鱼嘴时,疼痛瞬间激得她脸色一变,可随即她又马上进行下一个流程,毕竟整个作业过程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她才明白之前鱼肚子的血混着她手指的血一起被水冲出来了。
周敏走的很快,手指尖也一直隐隐作痛,但也没有到去医院的地步,她觉得自己应该坚持,这盛夏的天气,中午不到也是一天里最难耐的时候,经过的路上焦干、滚烫,脚踏下去柏油路都软绵绵的了,处处在化开。空气又热又闷,像划根火柴就能点着了似的令周敏口焦舌干,头昏眼花,手指头似乎愈发疼痛了,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她的脸上除了酒窝还有就是苹果肌太大,别人难过是两行清泪,她是四行,加上长期操持生活的皱纹,哭的时候都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她舍不得坐公交车,反正多走几公里也能省钱的,远处就看到砖石全黑湿的,阴暗连成片,中间时不时有一块黑色的棚板,电线混杂凌乱构成的群屋,这是她方便自己卖鱼临时出租过来的屋子。等到了屋前,她从口袋掏出钥匙,把挂在把手上的锁开了,窗户都是过期的报纸涂上去当窗帘布的,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影,只有好像是旁边房东安装的监控红点们隐约在摇晃。她把灯拉开,白炽灯很亮,一下子把几平方的房子照的像在太阳底下烤一样亮,她想屋外的世界就像处在这“砖窑”中的人,想不到这灯一打,屋内的她也像热成了烧烫的火砖,好想用凉水浇下去冲个澡,到时浇下去的凉水立即就化成汗珠,蒸发掉了,这才舒坦,可出租屋里没有单独的洗手间,得去公用厕所里面房东隔出来的一面墙那里才有。
好想冲个凉水澡,推开门,看着屋外的一条土狗也正吐出舌头在喘气,估计一样都热得想去找水。
这水真舒服!
蓝天白云,海声沙沙。
身材妙曼的她着一袭碎花吊带长裙,赤着脚走在洁白细软的沙滩上,这天气真是太惬意了。
海风吹拂,潮起潮落,白色浪花捧来一堆贝壳海螺,到了远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鱼亲吻着脚丫。
她俯身低头,拾起一枚白玉螺,迎着日光细细打量,她知道来人间一趟,是过来享受阳光的。
女孩杏眼朱唇,肤白如雪。她弯了弯嘴角,脸颊浮现一只与她母亲相似的甜美酒窝。
就在这时,有人从碧色海水中猛地探出头来。水珠飞溅,落在女孩头上身上。
他眉眼锋利锐气,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矜贵与疏离。
“你好讨厌呀!”她娇嗲嗲,嘟囔着。
两人在沙滩上你来我往追逐打闹起来,之后重新投入了凉爽无比的海水之中,阳光从她腰部漫上来,衣服上下,每一寸起伏都有内容。
临近中餐,她戴上遮阳帽,把防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半张脸都快藏进去了,从小都是在空调室长大的人,除非是像刚才在玩的地方 ,否则真见不得这路上的烈日。到了海鲜大酒店,自然吃的是海鲜大餐。
“公主是从来不剥虾的”。她发出抗议,伸出花了五百大洋刚做的指甲新款式说道:“而且我不会吃带有刺的鱼,倒不是不吃,是不会吃,从小我爸妈都是挑了鱼刺夹给我吃的。”
“好吧,服务员过来。”男人倒不意外,毕竟娇贵的她理应如此。
她微笑着捧起一杯果汁啜饮,撩白的搪瓷壁被服务员擦拭的很洁净,每一口都像在喝一颗幸福的心脏泵出的得意。
“我怕又得去做美甲了,看看,被海水泡了一会,感觉色彩都不对了。”姑娘说得倒是实话,用右手慢慢划过左手的食指甲一直到小拇指甲,最后一副受委屈的模样着实让对面的男人看了不得不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好像坏的不是美甲,而是手指头断了般连筷子都夹不起来了。
“我来,怎么能让公主亲自动手呢,我喂给你吃如何?”,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流之态,眉眼含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微微颔首,眉头这才蹙得松了下来,娇羞地放下那双纤细的玉手,再把天鹅般的脖子伸过去,张开嘴,吃下对方投喂过来没有刺的鱼肉。
“你说这种鱼,确定是野生的吗?海里的还是湖里的?”
“凭口味,感觉是像湖里的。”
湖面的平静并不一定都让人心情愉悦。老刘把手中的鱼竿抬起一点点高,凝视着落在水面上的倒影。他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当小鱼咬住了鱼钩,鱼竿便开始轻轻颤抖,示意着他来自湖底的讯号。
那一刻,他像是瞬间变得年轻了许多,毕竟他这种钓鱼的习惯都已经保持了十多年了。他把鱼竿高举,嘴角露出了一个欣喜的微笑。但还要等待一会儿,让鱼逐渐上钩而不至于被它吓跑,他很清楚鱼的习性。
边上还有一位看似十分有经验的“渔翁”,在鱼钩上挂上蚯蚓,扬起渔杆,对准鱼群甩过去,然后坐下盯着浮标。突然,浮标猛地一晃,紧接着,绳子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抑制着自己的兴奋,立刻握住摇把,飞快地转动起来,并且拼命往后拽,一旁的老刘看到他的架势,立刻过来帮忙,一起帮忙拉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水花四溅,一条大鲤鱼飞出水面,被他们甩在桶里,挣扎欢快!
老刘自己倒忘了他的小鱼,自我安慰一番:“没事没事,我水桶里还有几条了。”
“要不要,我送你几条大的。”渔翁倒也是大方之人,他们都在几棵大树的阴凉之下放置了几个水桶。
“不用,不用,我只是享受过程而已,咱们钓鱼是一种哲学,是在得与失之间体悟人生的过程。等待上鱼的过程既是枯燥的,也是幸福的,因为总是有所期待。有句诗怎么说来着的,“是非不上钓鱼舟,从此闲身得自由”,对吧,钓鱼是一种享受过程呢,不在乎结果。”老刘开始得意说教,好像他这些年没失业般。“你是老师吧,说话都这么有学问,我觉得吧,钓鱼就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靠兴趣,也靠坚韧的意志。
听对方称自己为老师,老刘马上摆正了身体,眼神都开始发光,“老师不敢当,书倒是读了很多,唉,逢不时机呀,空有理想。”说完,想再感慨来首诗应景,但一下子词穷又只得愣愣用手指着湖面。
“难怪就是文化人呢,哟,这手,一看就是知识份子的手呀!”渔翁定睛看着老刘那双长期不用劳动的手称叹道。
老刘把后面的躺椅松了松,也把目光放到了自己那双白皙且修长的手上,哑然失笑道:“这手呀,倒是骨节分明,很多人都说我这是弹钢琴的好手。”
“你的浮标动了,快,快起杆子。”渔翁突然提醒他,“看样子,你晚上可以就着小酒吃上咯!”
老刘打开冰箱里取出啤酒,然后享用起老伴早已烧好的面条,又吐槽几句:“怎么冰箱里永远是满的,但都是剩菜,还有什么咸的鱼干,不健康还臭,倒了吧!”
老伴正从厨房收拾出来,回答道,“你们吃的都是新鲜的就行。没事,那些咸鱼干很美味呢,我吃,我吃。”
老刘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说了句,“不知啥毛病,爱吃这些。”
老伴习惯了这些话,也不为然,自顾又拿起老刘钓鱼换洗下来的衣服去手洗。老刘是个讲究人,虽然一天啥事不做,但却又有洁癖,每天老伴都会给他熨烫好衣服出门钓鱼,自从嫁给他开始,她就觉得自家老刘是书生,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但老刘喝了那么多年的墨水却没有任何产出,只会自叹怀才不遇虚度光阴,整个家庭全靠老伴勤劳双手支撑。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老伴,目不识丁,双手永远是又脏又臭。
他剔好牙齿,把牙签放回玻璃杯,便用眼光扫了一圈在寻找什么。
老伴就马上递给他一张纸巾,她是会把三层的纸巾分开三层使用的人。
“这纸巾才多少钱呀,你都舍不得用,一张纸巾给我掰开,小家子气。”老刘似乎开始生气起来。
“还有,还有,给你,”老伴又递上第二张纸,同时,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是不是太热了,昨天不是想着说今天能把鱼带回来呀?”
“钓鱼只是我的爱好,享受的是过程,我钓上后,水桶满满当当呢,不过,后来重新放回水里了,这样明天又可以钓上来多好。”老刘这会又把声音提高了几个音阶,同时回想起当时把水桶里的鱼倒回湖里时,边上那几个“渔翁”向他投来的欣赏的目光又再度得意起来,“我钓鱼又不是给你卖的,俗气。”
老伴的眼神更加暗淡了,手里的冷面伴着一口咸鱼干又咽了下去。
“对了,你过几天挑上几对上好的野生鱼,我要送人,还有,姑娘这次是去三亚还是哪里了?何时回来呀?你也有得有点当妈妈的样,关心关心自家女儿。”老刘看着老伴那副从来不打扮的样子就觉得晦气。
老伴默默去掏口袋里的老人机,她的手指头仿佛被鱼刺又重重加重了似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接着用绑着止血贴的手点开女儿的朋友圈,照片里女儿正享受着阳光与大海,以及海鲜大餐,配文:诗与远方,本公主都有。
“你给孩子汇点钱过去吧,她现学校毕业也要到处交友找工作呢!”老刘看老伴盯着手机,“周敏,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呀!”
此时,她才抬起头来,连连回应。她从女儿的朋友圈看到了大海,看到了她一辈子都向往但都没看过的大海,她有点愣住了。
夜越来越深了,月亮圆圆的出来了,老刘的美梦正酣,而周敏却要轻轻起来准备新一天的劳作。她推门出去时,抬头看看月亮,老刘总会对着它读出一首首诗来,但周敏觉得月光不如月饼香,能吃饱的才是好东西。突然一只猫跑了出来,许是惊扰到了它,发亮的目光一寸寸对着周敏扫过去,像是在凌迟她一样。周敏心生怜悯,应该是只流浪猫吧,就从后面的小推车里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有着昨天没法卖又没法吃的小鱼扔了过去,可不知是小鱼的叛逆挣扎还是流浪猫的嫌弃,几鱼一猫对视几秒之后,竟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年头,难道猫嫌弃鱼了吗?
周敏心下一惊,等她再回头时,就发现了这只流浪猫边上多了好几只小猫,原来如此!
她笑了,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的手指似乎又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