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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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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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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子的信任

绿色窗帘布的边角微微飘,有风钻进来,柳眉并不觉得冷,只是突然清醒似的,卧室的窗户有一边总是关不严,窗帘的纤薄面料挡不住一点风。从外面透过来一丝微光,猜不出时间。她只能看向左边的墙壁上的夜光时钟,屏幕上显示的是4:20,她有手表,至于她的手机似乎落在了哪个抽屉还是丢了,无从记起,反正不用手机很多年了。她决定再眯着眼睛一个小时,但不打算再躺下去。梳头,是她下床后第一件事情,那把母亲送她的象牙梳子一次次梳醒了她婚后的天明。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到第三梳的时候,柳眉就放下了梳子。卧室旁的洗手间里弥漫着薰衣草的清香,她以前并不喜欢熏衣草,只是谁跟她说可以治疗失眠才挑的精油,与其说这是主卧的洗手间,但实际上成了她的女性专用间,毕竟柳眉的丈夫一直睡在次卧。洗手间的镜子边缘镶着一圈小铃兰仿真花的灯泡,她没化妆,灯光将脸庞的肌理纹路照得清清楚楚。肤色生来就苍白,唇色也浅,幸而肤质细腻,光打上去,犹如润泽的白釉。桌上放着一整套香奈儿化妆品,柳眉下足功夫,无处不显出精致奢靡。她选了只口红,细细描摹唇形。抹完后抿了抿唇,再沾一点在手指上,抹匀颧骨,晕出一点点血色,就像那把梳子的红。

她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门,而化妆就像她的武器。发现丈夫有问题的时候,她隐忍了几周,缓解失眠的精油多加了几滴之后,她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寻找机会自动出击。她的丈夫张杰差不多到了办公室的时候,柳眉先去他的卧室看上一眼,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没那么笨,卧室里肯定是找不到蛛丝马迹,任何衣物之类的也一向由她打理,但在她刚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她想到了一点,如果真有什么情况,她丈夫在洗手间对着镜子的时间也会比往常多些时间打扮,可洗手台上没有放置多余的东西,推篮上的置物筐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单人的男性用品,摆放整齐,没有她想象的香水之类。当然可以从他日常的仪表看出,她丈夫本人也有一定程度的洁癖,看来,她得从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开始着手,可婚后,丈夫就让她离职了,加上那件事情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再出门,几乎跟外界都断了联系,包括她会不会熟练驾车也成了问题。

天空在此时飘起了毛毛细雨,用肉眼无法识别,外露的皮肤能够清晰感受到。楼下无数叫卖声开始热闹起来,清晨的薄雾毕竟已经散去。她非常清楚盯着对面写字楼的地下室出口,她丈夫的车子没有出现,只到了中午十一点四十分。疑心与跟踪,可能是每个女性最脆弱的表现,但执行力却超常发挥,她一直跟到一家五颜六色的装饰墙面的儿童餐厅,难不成大老远开车半小时就是为了吃上这样的儿童套餐,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隔着玻璃的餐桌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坐在那里的小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看到张杰进来后,马上从位置上站高了跟他挥手示意,看得出来,他们很熟悉,对,是个男孩子。柳眉马上调整出租车的车窗视线,她要看到这个男孩子的母亲才行,她有权利知道。可是,等了很久,只到她拿出现金又递了两张百元大钞给司机维持耐心后,还是只看到餐厅里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如果错过了送孩子过来的时间,那么她也要等到丈夫餐后送小孩子回家的机会。

此时,雨后,更是一片明朗!

远远看去,他们就是一对父子俩,细细盯着,五官眉眼相似,在婚前追她的人是不少,但偏偏她见过张杰,知道了男人堆里往后自己的男人该是个什么模样。他的瞳孔是清透琥珀色,哪怕前一分钟他听上去还不太好惹,此刻这副眼眸依然满含温柔人类的本能,对待好看的事物,便会无比宽容。算算时间,那是她生病期间的五年前了吧,难不成就是趁着她落下病根时出的事?服务员还送来了蛋糕,是给孩子过生日?这日期?她有点呆住了。

只到大手拉小手出门了,她才重新把视线聚焦起来。虽然没等于张杰送这个小孩子回到“外面的家”,但她看到了这孩子是在西城幼儿园的地址进去的。之后,张杰重新开车回到公司上班,而她准备换个车换个思路来整理一下。当年,她与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婚后想和他说的话很多,可后来都变成了沉默,比如,她在家插了朵花,希望他能注意到来说上一句,今天这花真漂亮,可惜,他没看到,又比如,今天的菜里多了一种调料烧了新菜式,他能主动说上一句,哇,是新菜吗?一切都没有了话题,她堆在心里的话一句摞一句,一句缠一句它们中的任何两句都无法彼此消解,它们越积越多越挤越硬越压,越沉。再后来的她,心里就像都背着上万吨沉默,看到他站对面时,虽然很想狂风大作,而表面依旧平静如初。张杰并不是没有分享欲,而是不再找她分享而已,他心中也压着一座山,或大或小,只是那份沉甸甸是放在心里的,连山尖都不肯露出来。

若无共鸣,沉默即安。

车窗外的景观在逐渐褪去的日光中改换了模样,鳞次栉比的高楼徐徐出现,天空越来越狭窄,空气越来越干燥,车窗与旁边车流的车窗互为投影,快要贴在一起似的重叠起来…柳眉在这快速重叠又快速变幻的一方玻璃上看到自己茫然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早上照着镜子时与此时是两副表情。她不能就此活在阴影之中,她得走出来,毕竟这事错不在她,凭什么让她来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她又想起,刚才这家幼儿园门口贴着一张大大的招聘启示。

婚前,她是一名优秀的教师,如果现在去面试幼儿园的老师,想必是力所能及的。她盘算着,可以更多找到张杰出轨的证据,就得从那个男孩子下手,同时,她也想这份简历当成她迈向新生活的第一关。

她隐瞒了丈夫自己出去工作的事情,反正他也不关心,每天早出晚归的更不知道她一天在家里的时光是如何磨去美好的。

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男孩子叫宋子民,档案里母亲叫宋明明,可在父亲一档案里却是空白的,同时也知道母子就住在这幼儿园对面的小区里,宋子民很喜欢新来的老师,当然,柳眉也是刻意亲近接触的原因。

“我们今天的画画作业,题目叫”我的爸爸“。虽然布置这个作业有点为难,但她必须逮到一些消息才行,又单独找了宋子民,以关心的名义,是不是这个作业没法完成?

宋子民的头低了下去,接着出乎柳眉的意外,这孩子还点了点头,说自己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爸爸,听妈妈说,爸爸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

柳眉很诧异,这不合理!

“那你亲子活动,或是你节目,比如生日之类的,爸爸都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是说,那你妈妈没找,没重新给你找一个爸爸吗?“这些话柳眉觉得很伤孩子的心,但她不想一个人伤心。

“我妈妈有个很好的朋友,我叫他张叔叔,他对我们很好,经常给我买玩具,妈妈说,叔叔也是爸爸生前的好朋友。“

柳眉虚惊一场,深深叹了一口气,觉得宋子民好可怜,摸了摸孩子的头,“以后,老师也会加倍照顾你。“

可能真的是误会了!

张杰一直是内向的,也不是所有言语都可以宣之于口,有些话最好,也往往只能,同自己说。她觉得自己应该理解他的,何况沉默是属于每个成年人的防御机制,也是处理情绪的一种方式。张杰当初就说自己发过的最大的脾气,就是像哑巴了一样,什么都不说。虽然会感到无力和委屈,但不得不承认,有时连她自己也不能有效地处理和搬运那些堆在心里的话,更遑论倚赖他人。所以与其奢望遇到贴心的倾听者,不如提醒自己:说出来不会让一切,变得轻松,痛苦不会被听众分担。所以,他不说话,她也沉默着,扼住喉咙的手不会被言语打动本能咽口水润喉。柳眉想到此处,一时之间,心尖微微发酥。

天色渐暗下去,橙红色的晚霞已然褪去,天空介于深蓝色与墨蓝色之间,远方的天那边似乎还微微透着暖黄色的光芒,那里是家里的方向。

两个人,张杰站着不住打量着柳眉,他应该是察觉到妻子的变化了,柳眉还在不停烧菜,来回在厨房与餐厅之间,只是不知何时起,柳眉开始化妆烧菜了,而且今天餐桌上还放置着两杯飘着白烟儿的热茶。原来她还记得自己饭前喝茶的习惯。

张杰并没有马上去喝一口,而是主动进了厨房帮忙端菜,柳眉跟在他身后,悄悄笑了。

窗外下雨了,柳眉说:‘真是大雨倾盆啊。’她希望他会跟上一句:‘是啊,可不是嘛!’但张杰又选择了沉默,有时她真想上前使劲摇晃他,不过,今天,他有了一点变化,“衣服不是收进来了嘛!”虽然没有了之前的浪漫,但多了一些生活的气息,柳眉也就此打住。

窗外弥漫开来一层薄雾,看不清风景,却能听见鸟叫声。送走张杰上班后,柳眉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她想着过几天就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到时想给张杰一个惊喜,然后希望他主动邀请自己来一起照顾朋友之子。

次日清晨,梳子越梳越顺,确实是把好梳子,梳得头发温柔细挂。

想不到,到了幼儿园之后,宋子民就主动找上她。

“柳老师,我虽然没有爸爸,但是,现在我要当哥哥了。“宋子民的声音很响,几乎在她没来之时,全班的小朋友也都知道了。

“哥哥?“柳眉有点没听明白,她清楚每天接送宋子民的是他妈妈,她偷偷打量过,并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还有,宋明明是一名很普通的中年妇女,她完全不把这位曾经的“假想敌”放心上,也不值得放眼里。

“你是家里来了什么小妹妹与小弟弟吗?”柳眉试探地问。

“是我妈妈肚子里有小妹妹了,我妈妈昨天亲自跟我说的,张叔叔让我以后得多听妈妈的话,否则小妹妹以后就不喜欢我了。”宋子民很流畅表达完,可柳眉只听到了张叔叔三个字。

柳眉觉得自己傻到极致。虽说宋子民不是丈夫的孩子,可这么多年,长期照顾他们母子,还隐瞒着所有人,日积月累的,他跟宋明明之间接触之中生出感情来,何况这些年,他与自己一直分房而睡。

天高云淡,月色清辉,柳眉看着自己的影子浅淡地印在窗前,如今也只有自己的影子不离不弃。拿起那把梳子,边梳边边想起当年的事,月亮变得模糊,满是水汽。

当年,她与张杰,也是怀过一个孩子的,只是一次意外流产了,导致她后来生病。她想自杀,可不知怎么就没死成,后来,张杰给她弄来一只猫来陪她打发时间,可她不大喜欢听到猫叫,好像还扔过猫几次,甚至在阳台的时候,不知是她自己想跳楼还是把猫扔下楼,具体她有点记不起来了,反正,邻居们报警了,警察过来盘问时,张杰回答说,阳台上养着我妻子的猫,刚才大声呼叫是我太太情绪激动发出来的声音,至于邻居们说的什么扔猫的痕迹……我想应该是我夫人抱着猫晒太阳的情形吧!”

柳眉比警察都清楚张杰用了三个不同的称谓去称呼她,可见他对自己有多么的不熟悉。自那次开始,柳眉觉得张杰心里没有她这个老婆的存在了,不再爱她了。她确实是想抱着猫同归于尽。

张杰没选择离婚,是柳眉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我永远不会跟你离婚的,哪怕没有孩子。”

语出惊人,大抵便是如此,张杰明明很喜欢孩子的,而且他在他们张家还是独子。

“你怎么还没休息呀?”卧室的灯亮了起来,张杰不知何时从他的房间走了进来,”早点休息对身体好。“话不多,又走了。

柳眉觉得张杰的背叛是如此可笑。为何要等这么个五六年后呢,当初要离婚的时候不离,现在非得让她逮着一个婚内出轨的证据不可!

她不能轻易就这么放过他与他的孩子。其实从几个月前张杰偷偷在厕所询问孩子住哪个医院的那通电话开始,她就应该清楚背叛的事实,最近的夫妻缓和绝对是张杰因为要提出来最后摊牌的假象罢了。此时,窗外的月亮一点缺陷都没有,圆满得令人心生敬畏。

早上起来她习惯性拿起梳子,又重新放下去。这把梳子已经越来越不好用了。

柳眉已经用上手机,而且悄悄买了一辆供自己上下班代步的小车子,在开车去幼儿园途中,堵塞的高架,让她有时间联想到自己的年龄,三十二岁。这么一个年龄,不应该是最好的时光嘛,可偏偏自己却堵在了这个婚姻之中。

她就不信自己的丈夫能在此次事件中做得像榫卯结构,嵌得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破绽。女人只要有了疑心,堪比神探!

见到宋小民的时候,柳眉很难对这个小可爱有所脾气,毕竟孩子都是无辜的,特别是这段时间工作以来,她慢慢找到了欢乐。但不能放过犯错的大人,柳眉准备一步一步走近宋小民。

想不到,他倒先跑过来了。

“柳老师,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已经家访过了,你都没来我家呢!”宋小民天真的问话刚好给了柳眉一个最好的借口。

“因为老师特别喜欢你呀,所以想在一个最最特别的日子里去你们家玩呀,今天就是最好的日子。”柳眉觉得宋子民真是个好孩子,每次她想着找理由主动去询问他的时候,他总能主动先跑过来找她还顺带一个话题。

柳眉知道宋子民的家很近,就不过马路对面的几分钟距离,她提早了五分钟拉着宋子民的手放学,走过对面,等红绿灯的时候,她心里想着,张杰早上是打电话给公司请假的,那么此时,他应该陪着宋明明,以及他们的孩子正准备一个丰盛的晚宴吧,因为今天是张杰的生日,他既然选择了在“这个家“过生日,那么,她的这份到来的惊喜也应该是他们要承受的。

本想放过他一马的,想不到,本能的仇恨与不甘还是战胜了理智。

宋子民稚嫩的敲门声后,里面的已经传出了张杰的声音,“等一下,马上开门。“

柳眉想着早晨那位看上去意气风发的男人在打开门之后,肯定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位正掩面痛哭流涕的人,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即将被揭破背叛恼羞成怒的面孔。

她就要胜利了!眼前的门缓缓打开了。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挂在树梢,不时远远传来几声猫叫。

“眉眉,你来了。”是自己的母亲叫着自己,可她身后还站着很多双期待又关切的眼睛,有张杰的,也有宋明明的,还有自己的公婆都在。

“妈,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他们。”柳眉的表情才是最意外的那个人。

“明明是张杰的表妹呢,他们一起长大的,就跟亲兄妹一样的,这不,明明找到了另一半的幸福,还是张杰给牵的线,下月就要举行婚礼了,哈哈,我们一直让子民想办法告诉你一切真相,可,哈哈,反正你今天能过来就可以把事情都可以还原了。”

“你之前得了产后抑郁,我们都劝说不了,也帮不了,听说只有疑心病才能让女人恢复正常思维。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才试一试。”

柳眉已经听不清他们到底在澄清什么,脑中浮现的只有那把梳子,母亲在自己出嫁前,对着她的细发一次次梳,说着:成亲就是成为亲人,就得彼此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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