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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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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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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曾经的病房路过

   从容文

去医院看望一个朋友,路过你曾经住过的那间病房,明知道你早已离开,可是那熟悉的房号,房间里熟悉的陈设,牵动我的眼睛不自觉的四下找寻你的身影。

屋里有两张床,靠墙的是你的,靠窗的是陪护的,一个小柜子,一张小凳子,一个输液架,就这几件简陋的陈设,就是陪伴你生命最后三个月的物件。

 十月的清晨,阳光带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从窗户柔柔的照进来,洒在洁白的被褥上,你或坐或躺,尽情享受这和煦明媚的阳光。床上两个粉色的热水袋,随时都灌满了滚烫的热水,轮流放在你膝盖上背上,用于缓解疼痛。床前那个不锈钢输液架,到后来成了你起身和躺下的重要支撑架。

多数时候,我们就这样面对面躺着,我守着你,看你在迷迷糊糊中睡去,鼾声中夹着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翻身,就知道你要坐起来,慢慢地扶你起来坐一会,喂点热水,搀扶着上厕所,又回到床上坐一会儿,又躺下,就这样一直循环。输液架上的药水,换了一瓶又一瓶,里面的药水一点一滴穿过细小的塑料管,进入你羸弱的身体里。多么希望这些药水能够药到病除,让那可恶的癌细胞灰飞烟灭,让你不再疼痛,恢复如初,重新回到自己简陋而温馨的家,在厨房忙活,去菜市场溜达……可这些都是过去,时光再也无法倒退。为了减轻你的心里负担,我们每个人想方设法瞒住你的病情,陪你度过了手术后接近两年有质量的生存时间。最后几个月,疼痛越来越烈,你主动辗转各大医院,却越治疗越沉重,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其实你也猜到了八九分,因为一直没有问出个所以然,你也不再问自己到底是什么病了。

以前你没有患重病的时候,听你唠叨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心不在焉,两眼直勾勾的望着手机,有一搭无一搭的胡乱应付,你自顾自的说了半天,最后觉得没趣走开了。而现在,我珍惜与你相处的每分每秒,搜肠刮肚给你讲龙门阵,放你最喜欢的“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或者让你回忆过去,认真聆听你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还悄悄用手机录了下来,我知道,这些终将会成为我思念你时的珍贵影像资料。

你讲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幸好隔壁刘二姨主动在深夜打着火把从山里走路几个小时到乡镇上通知父亲,父亲赶紧在镇上找了一个接生婆回来接生,好在母子平安,才有了我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讲你当民兵妇女连长的时候,穿上军装有多么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你最念念不忘的就是军训期间那个伙食团生活简直太奢侈,像回锅肉,烧北鮓扣这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美味大餐只管吃够。讲你当赤脚医生的日子,不分白昼,不分寒暑,翻山越岭的为村民看病,有的村民不放心你一个女子在深山老林里穿行,家属都要亲自来接你,患者有钱的给几毛到几块钱不等,没有钱的你从来不开口要钱……你挎着红色药箱,穿着半胶鞋,扎着长辫子爱说爱笑的形象深入人心,乡民都不叫你许医生,而是亲切的叫你“许二姐”。

吃苦耐劳的你与外婆把家里操持得的妥妥当当的,每一次家里杀猪或宰羊,你总要把肉分一些给那些人口多,吃不上饭的邻居亲戚,让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靠这些接济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其中有几个老乡听说你病了,不止一次带着家乡的特产来看望你。

小柜子上除了保温杯,止痛药,还有一张非常醒目的纸块,上面是你亲笔记下的密密麻麻的吃药打针的详细时间。为了减少打针次数,我想尽办法去其他医院购买“芬太尼透皮贴”,可是,中途这个药断货了,你的疼痛加剧,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快断裂,由原来十几个小时打一针缩减到五个小时就要打一针。你也说过想吃老鼠药一了百了,后来你感受到死亡一天天逼近,才倍感珍惜活着的时间,你不再闹着要吃老鼠药,而是咬着牙默默承受。分秒必争与我们在一起的宝贵时间,就算是痛苦万分也是老天爷的恩赐,要坚持活到最后一秒。看着你被痛苦折磨,我们心如刀绞,忍不住泪流满面,你不但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反倒呵斥我们不要哭。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个老共产党员骨子里的顽强与坚韧。

我们每天变着花样为你做吃的,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你坐在小柜子前,将小半碗饭菜吃得津津有味,碗底朝天。一天天的,你对这些饭菜开始厌烦,虽已如同嚼蜡,但还是努力咽下,过了几天,不但咽不下饭菜,连喝水都困难。以至于你老远看到饭就恶心,我才极度失望的放弃了给你弄饮食。此时的你眼窝深陷,脸如黄蜡,腹肿如鼓,瘦得脱了人型,精神有些恍惚。记得临终前的第三天早上,正在输人血白蛋白的你突然说想吃稀饭,我欣喜若狂,赶紧跑出去给你买了一碗青菜稀饭,美美的看着你吃了小半碗,还以为是我坚持用价格不菲的人血白蛋白让你产生了奇迹,没想到这是你享受人间的最后一顿粮食。

你艰难的熬到了七十三岁生日这天,也就是生命倒计时的第五天,该医院科室给你过了你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西式生日。当所有的医务人员笑容满面,捧着生日蛋糕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我们被这精心策划的意外惊喜感动得热泪盈眶,你打起精神,头带寿星帽,用尽力气吹灭了蜡烛,默默的许愿,一边拍手一边用微弱的声音跟着大家唱生日快乐歌,我们和医护人员都泪流满面,在这个温暖的病房留下了一张张弥足珍贵的合影。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你终于油尽灯枯,当医生宣布你没有生命迹象的那一刻,我才猛然醒悟,你真的走了。我抱着你歇底斯的大声呼唤,对你哭诉你患胆囊癌并且早已癌转移两年多的真实病情,忽然,你紧闭的眼角流下一滴浑浊的眼泪,柜子上那台生命监护仪居然心跳指数又上升到了三十五后缓缓的降了下去,再也没有升起来。窗外凄风冷雨,亲人们倍感寒气入骨。

按照家乡的习俗,人走后,要换上寿衣,我主动要求亲自为你穿戴,这是我当女儿最后一次伺候你。此刻你躺在我的怀里,睡得那么安详,身上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我用小方帕沾上酒精小翼翼的从头到脚为你轻轻擦洗,换上崭新的棉衣棉裤,把花白的头发梳理整齐带上帽子。再一次把你仔细端详,最后在亲人们依依不舍的泪眼中送你离开了这个还残留着你气息的病房,离开了你生命尽头的最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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