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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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曹敦昌
在银行上班的老丁，今年刚从主任位置上退居二线。老丁想得开，快六十的人了，该吃的苦没少吃，该干的工作也没少干，终于可以退下来了，乐得在家清闲，没事基本不往单位跑。
儿媳霏霏是中学老师，除了寒暑假，平时也忙得很。孙女雯雯以往上幼儿园，大多都是她外婆接送，今年下半年将要上一年级了，老丁答应退下来以后就负责每天接送孙女上学放学。
一放暑假，儿子儿媳就规划给孙女上哪些特色班，从课程内容、孩子特长、未来发展、离家远近、收费高低各个方面分析，研究来研究去，等到确定好三门课程以后，发现国家出台了“双减”，整治校外培训市场，许多培训机构都纷纷关门跑路了。于是，一家人商量，利用暑期霏霏不上班、雯雯不上课的机会，来一次全家旅游。
老丁现在基本是个自由人。老丁的爱人在医院做护士长，还有一年也将退休了，年轻助手已经培养起来，调几天假期也没问题。儿子丁东在派出所工作，一直比较忙，基本没有固定的休假时间，打算跟领导商量，争取歇个公休假，带着全家出去放松放松。儿媳年轻，两三天时间把旅游攻略就做好了。雯雯一听说要出去玩，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别提多开心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老丁一家准备定机票出行的时候，南京禄口机场爆出新冠疫情。7月27日，从南京偷偷来扬的毛老太被医院发现异常，扬州随即拉响了疫情警报，但为时已晚，毛老太早已把德尔塔病毒悄悄散布到扬州的大街小巷。之后，28日2例，29日4例，30日10例，31日12例，8月1日26例。扬城彻底沦陷，小区封闭，人群隔离，大范围核酸筛查。社区、医疗、治安、环卫，方方面面开始招募志愿者，在职的党员干部基本是全员无休了。紧接着8月2日40例，3日32，4日36，5日达到最高的58例。扬州成了充满恐怖的全国新冠疫情重灾区。
8月5号，老丁早早醒来，浏览完手机上的百度新闻和微信，起床洗漱，打开窗户看看外面，东方的光线有些刺眼，空气夹带着一些湿热扑进窗户。老丁知道，今天将有一场暴雨。离开自己的卧室，老丁悄悄开门走进雯雯的房间，见孙女还甜甜地睡着，轻轻关掉空调，又悄悄走出来，去厨房做早餐。小区封闭管理，三五天才能出去买一次东西，周边小店、小摊基本歇业了，早餐也就越发简单，除了牛奶，就是冰箱里储存的冷冻包子和水饺。但连续吃个两三天，雯雯就不想吃了，所以今天老丁决定用自发面烙两块酥头令。先用温水和面，再用锅盖将和好的面罩起来发酵，称为醒面，醒面需要半个小时以上。老丁利用这时间烧两壶开水，煮了几个鸡蛋，泡上一杯绿茶，再打开手机，在“小区志愿服务队”群里和群友问个好，确认一下今天的工作任务。
面醒得差不多了，老丁叫醒孙女，起来洗漱。雯雯洗漱完毕，来到餐厅，一盘金黄喷香的酥头令已放在餐桌上。
“爷爷，这是什么饼啊？”雯雯夹起一小块问道。
“你先尝尝，好不好吃？”老丁说。
“嗯，好吃。在哪买的？”
“小傻瓜，现在到哪儿买早饭去？是爷爷自己做的。”
“爷爷你会做披萨？”
“呵呵，我可不会做披萨。”
“那这是什么？”
“这个啊，叫酥头令，我们小时候经常吃。你们现在都吃面包、披萨、汉堡堡了，你爸爸妈妈他们也不会做这个东西了。雯雯，好吃吗？”
“好吃，比包子、面包好吃多了。”
“好吃爷爷就经常做给你吃。”
爷孙两早饭还没吃完，老丁的电话就响了，是服务队长打来的。老丁匆匆喝完杯里的牛奶，叮嘱雯雯几句，就穿上蓝马甲，戴上口罩、手套出门了。
小区封控了，小区里有两户生活不便的老人，还有24幢因密接而全楼200多户足不出户的居民，服务队每天负责把生活必需品挨家挨户送到门口，几位女志愿者还承担为两位老人上门做饭、护理等任务。老丁匆匆来到小区临时服务站，换上防护服，和另一位志愿者一起，推上一平板车东西去24幢，然后再按塑料包裹上的地址一包一包分送到各家各户。这样来来回回拖了四五车，楼上楼下跑了几十趟。送完东西回到服务站，一番消杀清洗，脱下防护服，浑身上下早已汗水淋漓。老丁来不及休息，穿上蓝马甲，戴上口罩，他要回去给雯雯做午饭。
回到家，刚坐到沙发上，雯雯马上跑过来缠着爷爷，又要玩游戏，又要一起看连环画。老丁说：“乖宝宝，先去把爷爷的茶杯拿过来，让爷爷歇一会。”
雯雯听话地跑到餐桌那边端来茶杯。老丁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一边放下茶杯一边说：“嗨，雯雯拿的茶真好喝。”
“我再给你倒一杯。”雯雯说着就去捧热水壶。
“好乖乖，别烫着。”
“不会的，我拿得动。”雯雯一边向杯子里倒水，一边说，“爷爷喝好了陪我玩。”
“好好好，爷爷陪你玩。”老丁笑着说，“爷爷陪你玩，谁来做午饭给我们吃呢？”
“妈妈和奶奶怎么还不回来？”雯雯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妈妈和奶奶去做志愿者了，她们比爷爷忙，没时间回来做饭。”
“爷爷不是也做志愿者吗，为什么可以天天回家？”
“爷爷年纪大了，就在小区里面做志愿者。你爸爸妈妈年轻，工作离家远。”
“那奶奶岁数也大了，为什么不可以回来做饭呢？”
“奶奶是医生，她要帮助大家抗疫，不让大家感染病毒。这不有爷爷在家陪你吗？你说，雯雯今天想吃什么？爷爷给你烧好吃的。”
“我想——，我想吃爷爷做的酥头令。”
“好好好，明天早上爷爷再给你做酥头令。中午我们吃红烧肉，西红柿蛋汤好吗？”
“好的。”
老丁又喝了一大口茶，起身去厨房做午饭。先用电饭煲放热水煮上饭。冰箱有烧好的一大盆红烧肉，挖出一小碗，干煸一把四季豆，烩成一大碗。炒一盘青椒土豆丝，再来一盆西红柿鸡蛋汤。一老一少，两菜一汤，中午吃了一半，还有一半当晚饭。
吃好午饭，收拾完锅碗，雯雯又缠着爷爷玩。老丁很想休息一下，就对雯雯说：“来，我们一起坐沙发上，爷爷陪宝宝看电视，看看中国运动员今天又在奥运会上夺得哪些冠军。”
不一会，老丁就靠着沙发上打起了呼噜。朦胧中就听雯雯喊“爷爷爷爷，你又睡着啦？”
“没，没有睡，爷爷在这陪宝宝看电视。”老丁迷迷糊糊地回答着，但眼睛却睁不开。
睡了没一会，电话响了，又是服务队长的。下午第四轮核酸检测，服务队要去帮助维持秩序。老丁赶忙起身，去卫生间凉水洗把脸。此时雯雯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老丁心疼地叫醒她，带她一起去做核酸。
雯雯咕哝说：“嗯，我想睡觉，不想去做核酸。”
老丁哄她道：“你妈就是在外面帮大家做核酸检测，我们去了也许能见着你妈，去不去？”
雯雯一骨碌爬起来：“真的？我去。”
到了检测点，等待检测的队伍已经排了很长。老丁带着雯雯走到队伍最后面，有认识的工作人员不断和老丁打着招呼。检测速度很快，队伍不停往前走，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检测点。有人指挥大家分成了三路，每路前面一个检测位，每个检测位都有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除了透过面罩能看到她们的眼睛和眉毛，基本看不出谁是谁。老丁指着前面的检测人员对雯雯说：“雯雯，你看，那些阿姨里面有你的妈妈吗？你妈妈就是跟她们一样的志愿者。”
雯雯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摇摇头略显失望地说：“没有妈妈，她不在这里。”
老丁牵着她的手，弯腰说：“你妈妈在别的地方给别人做核酸。雯雯你看，我们后面排了多少人啊，这些阿姨穿着这么厚的防护服为大家做检测，多辛苦啊！你妈妈就跟她们一样，用自己的辛苦为更多的人服务。所以雯雯要学会自己玩，让妈妈在外面安心工作。”
检测完毕，老丁匆匆送雯雯回家，随即又穿上蓝马甲，准备去检测点替换服务队的其他同志工作。刚要出门，就听远处传来沉闷而清晰的雷声。暴风雨要来了，老丁拿了一件雨衣，毅然出门往检测点赶去。
到了检测点，等待检测的队伍还很长，间或吹过一阵湿热的风，暗示着暴雨的来临。在一处拐弯的地方，老丁找到正在忙着维持秩序的老李，大声说道：“老李，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替换你。”
“是老丁啊，你不是带着孙女吗，怎么还不回去？”老李也大声问道。
“我把雯雯送回家啦。你站了一天了，回去歇歇吧。”
“你也没闲着吧，还是你先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天要下雨了，我带着雨衣呐，你赶紧回去吧。”
“那好吧，我先回去歇会儿，过会要下雨我也穿上雨衣来换老刘。”老李不再坚持。
老丁说：“这样最好，你赶紧走吧。”
老李走了，老丁看看散乱的队伍，赶忙大声招呼着：
“大家别扎堆，保持一米距离，看好地上的一米线。”
“后面的跟上，别落下太远。马上要下雨啦，大家尽量往前走。”
“那边那边，别玩手机，跟上往前走了！”
又一阵风，卷起路边的一些树叶翻滚着四处飞散。稀稀落落的雨滴重重地砸到沥青路面上，映出铜钱大小的水迹。
老丁赶忙朝队伍后面走，一边高喊：“大雨要来了，后面的同志家在附近的先回家拿雨衣雨伞，家离得远的尽量往前走，进了大棚就没事了。不要拥挤，有序排队。带伞的同志尽量站后面，让没伞的同志先走。”
又几阵风过，雨点越来越密。忽然一阵炸雷，仿佛一门硕大无比的水炮，将瓢泼大雨喷射开来。队伍后面的人已经陆续散了，没雨具的人都往大棚挤过去。老丁穿着雨衣，跑到大棚旁边，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一起维持秩序，组织大家在三米宽的大棚里分开排成两队，保持间隔一米以上，请部分有雨具的排在最后。大家都很配合，跟快就有序站好了队。老丁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站在大棚外面，和大家保持着一段距离，有随时观察着大家的情况。看到大家都这么配合，老丁高声喊道：“谢谢大家的配合！我们扬州人就是有素质，我们一定会很快战胜疫情的！大家加油！扬州加油！”
“扬州加油！”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共鸣。
下午五点左右，检测结束，雨也停了。老丁脱下雨衣，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雨水和汗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雯雯迅速迎到门口来：“爷爷爷爷，你回来啦。快来看电视，中国队得冠军啦！”
“是吗？谁得冠军啦？”一见到孙女，老丁就忘记了疲劳，一边洗手换衣服，一边和孙女搭话。
“中国得了好多金牌了。”雯雯说。
“好啊！你记得都有哪些项目，那个运动员得金牌了？”
“跳水，那个小姐姐可厉害了！爷爷你快来看，她又跳了。”
老丁连忙来到电视机前，电视上正重放着全红婵十米板决赛上精彩的镜头。
“哇，太完美了！”老丁也情不自禁地高喊起来。
“雯雯，你知道这个小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她叫全红婵，今年才14岁，比你大几岁，训练这么刻苦，跳得这么完美，还为我们国家在世界上挣了荣誉。我们家雯雯也要跟全红婵姐姐一样，长大了做什么事都要挣第一，为国争光，对吧？”
“嗯！”雯雯很懂事地答应一声。
“雯雯，爷爷有些累了，你帮爷爷把酒瓶酒杯拿来，让爷爷喝口酒，我们就在茶几上边吃饭边看电视好吗？”
“好的。”雯雯答应着，连走带跑地把酒瓶酒杯拿过来，又跑去餐桌把中午的剩菜端过来。
老丁把四季豆烧肉放进微波炉转了两分钟，然后坐在小椅子上美美地咪了一口酒。
晚餐还没吃完，电话响了，是儿媳霏霏呼过来的，要和雯雯视频。老丁把手机递给雯雯：“雯雯，是妈妈。”
雯雯接过手机迫不及待地喊：“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妈妈在宾馆。雯雯，你好吗？”
“妈妈在宾馆为什么不回来呀？”
“妈妈和许多人一道白天参加核酸检测工作，晚上要住宾馆，不能回家，防止把病毒带回家。”
“妈妈有病毒吗？”
“傻孩子，不是妈妈有病毒，是防止别人把病毒传给妈妈，妈妈再把病毒带回家传给你们。”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等把我们扬州的病毒都赶跑了，妈妈完成了任务就回家陪雯雯了。”
“我想妈妈！”雯雯带着哭腔撒娇道。
“妈妈也想雯雯！宝宝不哭，不是有爷爷陪着你吗，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听得出来，霏霏在强忍着情绪。“雯雯坚强，雯雯乖，在家听爷爷的话。雯雯把手机给爷爷，妈妈跟爷爷说话。”
雯雯抹着眼泪把手机递过来。
老丁接过手机，看见儿媳带着口罩的脸：“霏霏啊，你辛苦啦！”
“爸，我没事。雯雯交给你了，你辛苦了。”
“我们在家挺好的，你们要注意安全啊！”
“爸，您放心，我们很安全，您也多小心啊！”
和儿媳通完话，老丁放下手机，忽又拿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喂，小东啊，是我哎。”
“哦，爸，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问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我很好，就是现在疫情比较复杂，事情比较多，我还在值班呢。”
“哦，你们一点要注意自己的防护，要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好才能工作好。”
“爸，您放心，我们知道呢！雯雯怎么样啊？你们都好吧？”
“我们都很好，你尽管放心干工作，家里有我呢！”
“好的，我还有事，先挂了。”
放心电话，老丁赶忙收拾碗筷去厨房洗涮。完了，擦擦手回到客厅陪雯雯说话。“雯雯，着几天在家有么有读书啊？妈妈给你找的小学一年级语文书看了没有啊？”
“看了。”
“读一段给爷爷听听好吗？”
“好的。”雯雯说着就从沙发上拿起一本树，翻开一页稚嫩而清晰地朗读起来：“《爷爷和小树》 我家门口有一棵小树。冬天到了，爷爷给小树穿上了暖和的衣裳，小树不冷了。夏天到了，小树给爷爷撑开绿色的小伞。爷爷不热了。”
老丁听了开心地说：“呵呵，雯雯读得太好了。雯雯就像书里说的那棵小树，有雯雯陪着，今年夏天爷爷就不觉得热了。”
受到爷爷表扬，雯雯也很开心：“我还会读《哪座房子最漂亮》，爷爷想听不？”
“明天读给爷爷听好吗？今天不早了，雯雯该洗澡睡觉了。睡觉之前先告诉爷爷，明天想吃什么？还想不想吃红烧肉？”
“明天不想吃红烧肉。”
“那想吃什么？”
“嗯，我想吃酥头令，还有香干，冰淇淋。”
“好好好，明天爷爷给你做酥头令，炒香干青椒肉丝，买冰淇淋。你现在去洗澡睡觉，爷爷也累了，要洗洗睡了。”
一切都忙完，老丁躺在床上，才真正感觉累了。把两个枕头一起垫在腰下，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缓缓地拿起手机拨通爱人的微信，偶尔的视频，成了这段时间一家人最亲密的接触。
视频拨通了，看到了爱人布满勒痕的脸庞，老丁心疼地问：“老婆，你辛苦了，吃晚饭了没有？”
爱人微笑着说：“吃过了，我没事。你和雯雯都好吧？在家要吃好点，多注意休息，把雯雯照顾好。”
“我知道，你们都在外面辛苦，我肯定会把雯雯照顾好的。我还是最担心你，年纪也不小了，千万别太累，降压药每天要记得吃。”
“没事，去年武汉我都去过，现在在家乡，你就更要放心了。”
“是该放心，可明知就在扬州却好像相隔千里，晚上一歇下来真的有些想你！”
“我也想你哎，也想雯雯！可是大疫当前，我们作为党员和医务工作者，必须舍小家顾大家。放心吧，要不了多少天，我们一定会控制住疫情的。等疫情结束了，我回家多做些好菜给你吃，多陪你喝两口，好好补偿补偿你！”
“是啊，我们一定会很快战胜疫情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一定好好团聚团聚，庆祝庆祝，再出去好好旅游一趟，把耽误的时间不回来。”
“很快会有这一天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雯雯，早点休息把，有时间就明天再聊，好吗？”
“好的，你也抓紧时间休息！”
告别了爱人，老丁又进群里看了一下明天服务队得任务，然后把手机充上电，关灯休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2021年8月18日作于扬州
